看看又是一年尾声。
流荡的不只岁月，亦是人心。
——————————————————————
一连三日的大雪，到二十六日上天气放晴，灰暗的天空现出一个日头来。
庭上休朝半月，以为年假。我的日子变得清闲起来，府中之事，五姐当日走时怕我操心已将一切安排的井井有条，连那几间铺子也早无须我用心的地步。日日坐在院子里描几个字或是陪着李秋逛逛街说说话，安稳又清静。
二十八日上大哥来了信说一切安好，还说嫂子终于有孕，字里行间掩不住的喜意，着我留意给取个名字。我反复看那单纸，胸中也替大哥高兴，铺开纸张在院中就起了回信，等到写完，拿了些银票连信一同封了。晚些时候，就连二哥六哥也分别来了消息，说各自在应县和微阳落脚。
如此清闲了三日，到二十八日上，令言再次设信相邀去平湖春园吃酒，我先前推却了一次，这次便不再推却，何况他别去半载我也着实挂念。
只是临出门，失影半天的剑影忽而冒了出来，塞了个东西到我手上，却也是封信。我回屋看了收起来，还是决定先赴令言之约。
车驾未到，远远的看到令言站在门下的身影一袭白裘，先自高兴起来。我下车来要走上前去，他已急急行了上来，打量我身边的秋湖低低笑言。
“你是世间一等的公子，我请不动了！”
我站着看他微笑，“你既知道就不该送那信来，如今请神容易送神难，我就等着你请我吃酒！”一边说着一边拢了令言往楼里走。人生真是奇妙之事，几年前那日从平宁归来，到楚阳府上没找着人，回头却遇着了令言。
许久不见，令言极其殷情，不住为我添杯，脸上止不住的笑颜，我终于觉得这笑意有些蹊跷。
“我而今才知道，原来你见着我这么开心！”
令言索性大笑起来，“你不知道，我一回来就听说了你不少事情，好个风流的南公子！”
我执着杯酒细细看他半天，挑畔一笑，“莫非你对我有意？”
“我确实喜欢你！”令言笑得几乎没有声音。
“那么，”我放下杯酒，缓缓皱眉，“我而今是有身份的人了，得回家问问我娘，她若是同意，我就娶你回去！”
“好不要脸，好不要脸！”令言直起来又弯下去，末了，手上忽而出了样东西抛过桌面，我接来展开，听到他在那边说就当我送你个新年礼物。
一席酒吃得极是尽兴，分散时各自都有些醉意。我不放心将令言送回居所这才折返。
马车走得极缓，想起离开时令言别有深意的笑渐渐有些晕沉。朦胧间觉得车厢燥热起来，无意识叫了声秋湖，忽而清醒。
“你怎么来了？”
齐越坐在车厢一角笑意盎然。
“令言说我风流，细想来——”我掀帘望望夜色，摇头微笑。
秋湖站得远远的，车早是停了。
“如何？”齐越伸手来拢，很快又哼了一声，“你和我吃酒倒比别人来得小气！”
“你以为，”我仰仰头，看他近在咫尺皱崩的脸，莞尔，“人人都和你一样，想——？！”
再没说下去，添赌，等到平息，齐越就只笑，看一阵，笑几声，再看再笑总不停息。我有些晕，斜斜扫他一眼坐起来一头枕他腿上。
“你这叫什么？！”
“偷得浮生——！”他俯下来，在我耳边低语。
我闭着眼笑，他又笑，浑身乱抖。
寂静的车厢，只有彼此的呼吸。我突然想起那么久以前，不知道在哪里看过的话语，说是就算一个高高在上的人一旦陷入情感，他所有的心智胆识坚韧和常人一样全不得数。
“这个年一过，——”齐越突而伸手在我面庞轻抚，斟酌言词。
沉默一阵，我慢慢坐起，伸手拉开车门步了下去，然后回头伸手，齐越怔住，隔着一支手与我对视，我对他微笑，不无打趣，“尊敬的陛下，黑夜虽然来临，黎明终在前方，还不启程？！”
“我能带给你什么？外界的伤害？言论的压力？还是让你见识一下皇家的威仪？”他摇头。
“我的勇士，人生因为变数才能充满乐趣。伸出你的手，不是有希望么？我们一同前行！”
他终于慢慢伸过手来，那支手修长，有质地坚硬的茧，我垂眸合手，微一使力，他从车上跃下。
“你又笑我！”
“没错！”
漆黑的夜空，漫无身影的街头，寒冷的风从身前穿过，薄刃发稍，凉气袭人。我们缓步前行。
“齐越，也许因为你一直以来的主动，让我忽略了一个问题，我很抱歉。”好长一段路后，我在凉冷静寂的石头路上停下，沉思，“这是个很好的夜晚，仅管有些冷。你不惧寒夜出行，使我们很久以后可能都有那么一段美丽的回忆，那么，我不防为它再添一节。”我抬手在他眉心轻划，微笑，“我忘了，就算地位超然，你其实也会担忧，害怕失去，渴望承诺！”
“你说过你对认定的物事不会吝啬，那么南云隐今天告诉你，你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无论身心，只要我有，只要你要，我都愿意给你！你想做什么？要做什么？都可以放手，不必顾忌！”
“云隐，”齐越的声音突然不稳，呼吸急促，我捉住他在我面庞不住擅动的手指，看他一次次仰头深长地呼吸，然后脸上绽开流光璀璨的笑意，给我最紧致激烈的拥抱。手与手间用力，我能感到他身上激烈的擅抖，长久不息。肩与肩后，黑夜无垠，长路漫漫。没有星星的夜晚，两个人，也许还有几个远远无声的护卫，谁管它呢，这样亲密长久地拥抱，渴求彼此的气息。南云隐，原本也可放纵！
“我要我们公之于众，站在世人眼下，可是，仅管我坚定不移不愿放手，却总是害怕给你伤害，使你退却！”
“那么，现在你还害怕什么？！不就是要个承诺，那么，我给你承诺！”
我在漆黑的夜空下仰望苍穹，牵引着齐越和我一同伸手，“我待你的心意，不会比你——少上一分！”然后垂首，唇准确烙下。
你看那苍穹深邃，时光久久，生命不息。秋去春来，多少时光能够消磨？多少时光为我等待？
我渴望纵情地飞，长声歌唱。
苍天为证，此心如一。
——————————————————————
回去的时候，齐越显得万分难舍，数次回头。
我亦如此。
（迟来的问候，国庆快乐，本节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