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那高人走得近了,阿妈才发现,这高人不仅衣衫褴褛,还糊了一脸的油污泥巴,愣是叫人丝毫看不出他的岁数来。不过刚才经历的事儿阿妈记忆犹新,她确信,眼前这污脏脏的人,就是个下凡的神仙!
“高……高人!快救救我虎子叔!”阿妈虽然惊魂未定,但心里头还惦记着同她一块儿来的村里人。
“无妨,无妨,就是个障眼法。他只是被那东西钻了空子,又磕了下脑袋才暂时晕了过去,一会儿就会醒的。”
阿妈怔了怔:“障眼法?啥子障眼法?”
邋遢神仙笑笑,没有回答她,只是慢慢地走过来,递给了阿妈一个纸折的小三角。
“见面就是缘分,可惜我穷得叮当响,也没啥好东西,就送你个辟邪的小玩意儿吧。要是碰到啥不寻常的事儿,你就把它打开,里面有一颗小药丸,吃了就可以还你清明。”他顿了顿,又笑眯眯地说道:“当然了,这纸也可以挡一挡邪煞。你只需要心里默念三遍‘肖正成仙风道骨,赐我神力’,即可发挥效用。”
“这……这肖正成是谁?”阿妈听得云里雾里,手里却还是把东西接了过来。
邋遢神仙大声笑道:“肖正成就是我啊!哈哈哈哈哈……”
阿妈真是哭笑不得,都这个时候了,眼前这位还有心思开玩笑。不过这高人笑声洪亮,让人听得心里头分外舒坦,阿妈不由也跟着抿嘴笑了两声。
可就这一晃神的功夫,一声凄厉的怒吼忽而从山顶传来,继而是一连串的轰隆声,仿佛有什么东西顺着山崖滚落下来。
肖正成面色一凛,嘴里却是轻哼一声,同时从怀里掏出了三枚油乎乎的铜钱。他飞快地默念了一句什么话,念完之后,手中的铜钱蓦地就着起火来。但他仿佛一点儿也没觉得烫手,甩手一挥,三枚铜钱就如同三颗火球,嗖的一声就往空中飞了出去。
只闻空中三声炸雷般的巨响,阿妈只觉得灰尘直往下掉,赶忙用手去遮。过不了多久,又有几声闷响传来,阿妈回头一看,竟看见几节比轮胎还粗的木头桩子掉在了身后,惊得她一身冷汗。
肖正成却不慌乱,扯了扯嘴皮子,伸出手来虚空做符,那三枚飞出去的铜钱就像变戏法一样地又回到了他的手心,异样的声响也归于平静。他回头看了阿妈一眼,见她并未受伤,便笑了笑,转身迈步而去。
说来也怪,他那步伐看似悠闲,然而不过眨眼的工夫,他就消失在了夜色里。阿妈看得目瞪口呆,连招呼都没来得及打一声,心里却已经对这位高人佩服得五体投地了。
一切聚合离散都是因缘和合,谁能想到,这晚救了我阿妈一命的高人,后来竟成了我阿爹?不过这故事还长,容我慢慢说来。
且说我阿妈傻愣愣地看着我未来阿爹消失的方向,足足呆了有五分钟,才忽然想起虎子叔还昏迷在拖拉机上,赶紧跑去看他。
果然,就如那高人所说,虎子叔啥事儿也没有,就是脑门上被撞了个大包。这会儿子,他正趴在拖拉机的扶手上,也不晓得是晕过去了还是睡着了,正哼哧哼哧地打着呼。
阿妈放下心来,轻轻拍了拍他,虎子叔才悠悠醒了过来。
“这……这咋回事儿,我咋睡着了?我……我不是在开车呢嘛……”虎子叔一脸疑惑,如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阿妈犹豫了片刻,才回答道:“刚刚咱们出车祸了嘛,你瞧,就是后面掉下来了这几个大木头桩子。还好,没砸咱们脑袋上,算是捡回来了一条命。”阿妈很聪明,刚才的事情太过玄乎,她如果照实说了,也许反而会吓着虎子叔。
虎子叔晃了晃脑袋,相信了阿妈的话。可他准备发动拖拉机的时候,却发现怎么着也发动不了了。虎子叔皱皱眉跳下车,把拖拉机前盖儿打开,里面腾地就冒出一股黑烟。
“拖拉机坏了?”阿妈心里一沉,这可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不过她还是抱着点希望,试探着又问了一句:“叔,能修么?”
“这咋修啊,乌漆抹黑的……”虎子叔也是垂头丧气,索性往路旁边一蹲。
虽然料到了这个结果,但听虎子叔这么说,阿妈心里一下子五味杂陈起来。她回想起诡异的梦境,莫名的警告,还有后头无缘无故掉下来的木桩,心中一阵后怕。如果不是刚才那位高人,她或许就命丧当场了。
综合发生的一切,排除不可能的原因之后,剩下的一个就算再离奇,那也是真相。
那就是,她撞邪了。
这念头出现的时候,阿妈自己也吓了一跳。上世纪六十年代末,不用我说,大家也明白当时社会是怎么个情况,那些邪门歪道的东西,说出来是要掉脑袋的。可是再细想下去,如果真是撞邪,那村里人的怪病或许就有了解释。
阿妈一下子就心慌起来,既然那鬼能这样害人,还不知道他会对村里人做些什么!何况阿公此刻也还在村子里,她一定要回去看看。
“虎子叔,”阿妈咬了咬嘴唇,下定了决心:“我要回村一趟。”
虎子叔愣了一下:“咋?咱现在回不去啊!且不说等到天亮这拖拉机能不能修好,你瞧瞧路上这些个大木头桩子,咱俩人搬不动,拖拉机修好了也过不去啊!”
阿妈不为所动:“没事儿,我走回去好了,反正就只有一条路,我一直顺着路走呗。叔,你别多说了,我一定得回去。这些干粮你拿着,等天亮了不管能不能把拖拉机修好,你都要想办法去县里找人帮忙。”
虎子叔一头雾水,不明白阿妈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是他毕竟是从小看着阿妈长大的,了解阿妈的脾气性格,知道她眼下这么肯定绝对是有原因的。虎子叔想了想,不过是去县里带个信儿,他还是能做到的,便答应了下来。
不过他心里到底有些不放心,便嘱咐道:“茯苓,咱出村到现在车开了三四个小时,你走回去的话可能就要中午了。这一路上,你可小心啊。”
阿妈笑了笑:“没事儿,叔,你放心吧。你也一路小心,一定得去县里把话带到啊!”说完,阿妈就转身越过那几个堵路的木桩子,头也不回地走了。
话分两头,这一夜,我阿公过得也是心惊胆战。
虽然隔离了村长父子俩,可是入了夜,先是村长家的媳妇儿开始发病,紧跟着村里的其他人也慢慢出现了症状——身上起泡、火燎似得疼,嘴里发臭、吐绿水。
全都一模一样!
而最先发病的李建国,眼看着就只有出气没有进气了。阿公只能不停地给他灌药,希望能发生奇迹,救他一命。只是李建国的身子已经很虚,阿公耐心给他喂下去的药,不消片刻就又尽数吐了个干净。
“唉……这孩子,真是苦命的娃。”阿公可怜他,看都不忍心再看一眼。
身为一个医者,要他眼睁睁地看着病人在自己面前这么痛苦,却一点法子都没有,这简直是最大的折磨。
“不……不好了!陈大夫,你快来看看潘大!”外面不晓得谁吼了一声,我阿公才从自责中回过神来,慌忙地往外走去。
刚出门,阿公就看到了让他一辈子也无法忘记的一幕。
晚上才被发现也被传染上的潘大,此时就在村长家的院子里打滚,他身上的衣服已经被他自己撕扯得不成样子。
“烧死我了……啊!烧死了……烧死了……快拿水来啊……水……”潘大一边大吼着,一边在地上打滚,那样子就像是想要扑灭身上的火一样。
可是四周的村民都看得清清楚楚,他身上真是一丝火星都没有。但诡异的是,潘大的皮肤上,正在迅速地起泡、破裂、再起泡,甚至连他的脸,也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渐渐变成焦黑色。
围了一圈的村民,仿佛都闻到了一股焚烧的焦臭味。
未知的恐惧终于让人们的精神崩溃了,潘大的媳妇儿第一个惊声尖叫起来:“鬼!有鬼!他是撞鬼了!撞鬼了!”
终于,她说出了大家都不愿意承认的事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