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我阿妈这边,也是相当的不顺利。
和虎子叔分开之后,她可真算是自己一个人走夜路了。山路孤僻,路灯肯定是没有的,月亮隐藏在云层后面,也只能露出一丝半点的月光来。阿妈只能就着微弱的光线,半跑半走的往回赶。
这会儿子,她没工夫再害怕走夜路这回事了,阿妈满心满脑的都是在牵挂着村里人。这接二连三的一连串怪事,肯定是那个在梦里吓唬她的焦黑玩意儿闹事!可如果真被她猜中了,那玩意儿在她这边吃了瘪,此刻多半是要去村里害别人了。
不过牵挂归牵挂,阿妈心里却不惊慌。刚刚的高人——也就是我阿爹,虽然只是出现了短短几分钟,如同做梦一样地救了她又飘然离去,但此刻她握在手里的三角形折纸却是实实在在的。阿妈觉得,只要她能把这折纸带回村里去,大家的怪病就一定会痊愈。
在那个年代,村里人就是那么的朴实和执着,只要认定了一件事情就会不遗余力地去做。阿妈更是那样的性子,想着要救村民们,她越走越快,最后已经小跑了起来。
一路磕磕绊绊的,阿妈的脚步渐渐慢了下来。一来,一个姑娘家,能在半夜里跑这么远的路,已经快要到极限了。二来,这一夜,她少说也已经走了三四个钟头,夏日夜短,时间应该差不多要天亮了,但眼前怎么还是伸手不见五指呢?阿妈抬头看了看天,就觉得连那月亮都好像没挪过地方。
心里忽然就打起了鼓,阿妈回忆了下,好像她和虎子叔分开之后,走来走去的就都是这一模一样的景色了。只不过之前她的全部心思都放在村里人身上,所以才没有注意到四周的环境,而现在一留神,冷汗便下来了。
那焦黑玩意儿不会又回来了吧!
阿妈舔了舔干燥的嘴唇,下意识地抱起了双臂,警惕地看着四周,同时脑子也飞快地转着。她想起小的时候,曾经常听村里人讲起各种灵异故事,什么鬼压床、鬼遮眼的,而讲的最多的,就是鬼打墙。想想眼前她遇上的怪事,可不就和鬼打墙一模一样么!
不过,听说遇到鬼打墙,只要闭上眼睛跟着自己的感觉走,就一定能走出去。阿妈壮着胆子探身望了望山路旁边的悬崖,却又退缩了。毕竟是没谱的事儿,一切都是听说的,万一她一会儿真的一脚踏空掉下了山崖……
阿妈打了个冷战,不敢再想下去。
就这么犹豫了大半晌,阿妈终于还是决定了,她得动用一下刚才高人给她留下的“纪念品”。深吸了口气,阿妈小心翼翼地打开纸折的三角形,见里面果然有一颗黑乎乎的小丸子。不过这丸子她不想动,因为她想着这吃下去的肯定就是药了,得留着救村里人才行。
收好小丸子,阿妈拿着那张薄薄的纸片,回想起高人教她的咒语,不禁有些脸红——这高人厉害是厉害,可怎么咒语听起来这么个不正经?难道真要她大喊三声“肖正成仙风道骨,赐我神力”?
但时间紧迫,容不得她多想。阿妈抿了抿嘴唇,决定照做:“肖正成仙风……”
“你这姑娘忒可爱,让你念你还真念呀?”
一个熟悉的声音打断了她的话,阿妈抬头看去,就看见竟然是那高人翩然而至了。柔和的月光虽然黯淡,可洒在他身上,衬得他的双眼越发如星辰般灿烂起来。我阿妈看着他越走越近,心跳就莫名其妙地快了起来——不是害怕,也不是紧张,那是一种她从未体会过的感觉。
不得不承认啊,我阿爹当年确实有两把刷子,不过分分钟的功夫,就已经叫我阿妈芳心暗许了。不过后来我阿妈和我说,主要是当时月黑风高的,她实在是没了主意,所以才会被我阿爹那三脚猫的功夫给忽悠了。
如今再回忆起当年阿妈和我说这些事情时候的神情,我依旧相信她和阿爹之间是恩爱的,如果后来没有发生那件事,他们未必不能举案齐眉、白头偕老,但世事却总是叫人猜不透……
罢了,还是说回那一晚。当时,阿妈看着站在她面前的高人,心里又惊喜又崇拜的,实在不晓得应该怎么称呼。憋了半天,她才憋出一句:“肖……肖……肖神仙……”
“哎哎哎呀,神仙就算了吧,我还不想当呢!我就是个臭道士。”我阿爹笑眯眯地看着我阿妈,伸手抽过那张符纸。“其实,只要你打开这张纸,我就会知道。咒语什么的,逗你玩儿呢。”他顿了顿,又问:“这里面包着的醒神丹吃了吗?”
阿妈忙摇了摇头:“那个不能吃,我得留着救村里人。”她略懂医理,虽然说看不出那药丸子的成分是什么,但觉得那丸子闻起来沁人心脾,又是高人给的,一定是一味神药。
阿爹笑道:“小姑娘还挺重情义!放心吧,这就是个提神醒脑的药丸子,没那么神奇。至于你们村里的事儿,我会管到底的。”
这话一说,阿妈瞬间就放下心来,乖乖的把那药丸子吞了下去。说来也怪,那药丸一入口,甘甜的味道便立刻充盈了整个口腔,阿妈也觉得人仿佛一下子清醒了许多。
阿爹看着我阿妈把药丸吃下去,才将四周环顾了番,没头没脑地来了句:“没想到这调虎离山之计用得还挺顺溜,让我白白寻了它一夜。小姑娘,你魅力不小呀,它可惦记上你了。”
“啥?啥玩意儿惦记上我了?”阿妈一阵心惊。
阿爹却不解释,只是甩手一挥,把从我阿妈手中抽走的符咒丢了出去。而那符咒,仿佛有生命一般,悬浮在了他们面前。
“走咯!”阿爹朗声说道,抓起我阿妈的手就向前迈了开去。
但我阿妈曾几何时被男人牵过手?她一个村里的小姑娘,别说没和哪个男人这样亲近过,就是见,她都没见过几个男人。如今被她心里的高人把手一牵,自然是立刻脸红到了脖子根。
只是还没等我阿妈低头害羞,她就愣住了——刚才她不过是跟着高人迈了一步,这……这咋直接迈到村口来了?而且天也不是之前那样黑漆漆的,已经亮了。
像是看出了阿妈心里的疑惑,我阿爹得意洋洋道:“小把戏,小把戏……不对不对,我这是大把戏!小把戏是说刚才那鬼打墙,老子都懒得破解它,先送你回来再说。”说完这些,阿爹似乎原本还想再说点儿啥,可才看了眼村子里面,他就顿住了,微微蹙起了眉头。
这时,就连我阿妈也感觉到,村子看起来和平时很不一样,蔓延着一股令人心悸的死气!
都到了这时候,阿妈也没法顾忌什么男女授受不亲了,反手抓住身旁这位高人就往村子里冲去。
他们这一路跑过去,挨家挨户竟都是门窗紧闭,外头更是一个人都没有。这才不过一夜的功夫,怎么一个好端端地村子瞬间就变成了这幅模样?我阿妈不由心惊。
待他们好不容易跑到村长家,见我阿公好好地在院子里煎药,我阿妈才松了口气,大步迎上前去。“阿爹,这是咋了,怎么一个人也不瞧见?”
阿公听见我阿妈的声音响起,抬头一看,先是怔了怔,随后露出了些许安慰的表情。这女儿头一次出远门,总算是平安地回来了。但很快他又皱起了眉,连声问道:“你咋回来了?到过县城了?没这么快吧?你虎子叔呢?你们这一路是咋地了?”
“别担心,我们都没事儿。”阿妈站到阿公身旁,柔声道:“就是路上出了点儿岔子,我心里担心,就让虎子叔赶去县城报信儿了。过个三两日,县里的大夫应该就会赶来了。”
“三两天……”阿公紧拧着眉头摇了摇头,叹气道:“怕是来不及啊……茯苓,你都不知道,就这么一夜,村里又多了好多染病的人!都怪我学艺不精,他们怕是……怕是……”想到潘大的死状,阿公有些不忍心说下去了。
“老师傅,别这么悲观!这不是有我在嘛!”
我阿公一愣,这才发现还有个人站在阿妈身后。那人看着乌糟糟的,貌不惊人,但言语中的轻松却叫人不由自主地就跟着安心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