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路上覆着半尺厚的雪,两辆骡车和一行人走在上边,发出嘎嘎吱吱地响声。
木槿跟在四个男人后边,顺着骡车留下的车辙印深一脚浅一脚的走着,一路上摔了无数个跟头。太阳出来了,把雪路照得泛出苦涩的白光,刺得人不敢睁眼。她毕竟是梁家娇生惯养的独生女儿,这一天赶路,早已筋疲力尽,鞋后跟裂开,凄惨地露出她冻裂的脚后跟。现在,她觉得自己像是只机械爬行的田鼠,在大地上悲凉游走。木槿看到一只在白雪映衬下羽毛黑得像蓝靛,非常有光泽的乌鸦,对着她呱呱叫了几声飞走了,让她听来倍感孤独。路边的茅草受不住雪的沉重,挑着绒绒的穗子,低垂着头在寒风中摇摆、颤抖。
两边全是很高的山,越走树林越多,天空被山遮成很窄的一条,太阳一会在左一会在右,冷漠地看着这群人。就算是在山上,他们尽量不走正路只走小道,沿途依然能碰到逃难者和牲畜的尸首,大部分是冻死或饿死,全被雪覆盖住。偶尔,还能碰到死麻雀、死喜鹊、死野鸡。半山腰处,他们途经一个村落,密匝匝地躺着残缺不全的尸首。子宣和黄义察看一番,不敢确定是不是日本人干的,倒像是还乡团或土匪烧杀抢虏后的痕迹。确定没有活口,他们用最快的迅速离开这里,现在,就连木槿,也从初时看到死尸的惊恐转化到麻木。大家心里想的一样,迅速赶路,到安全的地方去。
傍晚时分,他们翻过这座山,在山底看到一户农家,空无一人,值钱物品和粮食也不见了,子宣估摸是被物主藏了起来。日军是不会跑这个偏僻之所,但主人为了安全,把东西转移后自己躲得不知所踪。小征和陈三在屋里点起几堆火,烘烤着干粮。骡子没有草料,只能啃吃着干树皮。木槿被子宣扶着歪在这家厢房的土炕上,只觉得喉咙里冒着烟,舌头像被卤过,咸涩板结,运转不灵活。她喷出的气息灼热,但脊梁和肚子却冰凉,衣服早被北风吹透,变成僵硬的铁皮紧紧贴在她娇嫩的肌肤上。
黄义拿过烤热干裂的饼,掰成几半,递给子宣。子宣便让木槿吃,她一口也咬不下,干裂的嘴唇崩开一条血口,几颗血珠子进出来,沾在饼上。子宣担忧的看着她,只好喂给她水喝,水顺着嘴角淌下,也流进脖子里。
子宣把手放到木槿头上,滚烫,他心里一沉,高热。再看土炕上除了一张破苇席,没有一丝取暖的物品。他安排小征和陈三又在内屋里燃了一堆火,二话没说,脱下自己的长棉袍盖在瑟瑟发抖的木槿身上。
“少爷,你这可不成,”黄义赶紧制止他。在他眼里,子宣更像是自己的儿子,他对这个半路捡来的小子过于好了。眼下,哪个中国人不苦不难,若是这一路都发这种善心,他们非冻死饿死,永远也回不了家。
“黄叔,他发热了,现在没有药,只能这样……”子宣的眼睛没离开木槿半分。他无法解释对这个孩子的疼爱源自何处,只觉得她目前状况如此糟糕。
“老爷出门时把你交给我,我要对你负责,”黄义说着脱下自己的棉袄披在子宣身上。
“黄叔,我毕竟年轻,你快穿上衣服,不要这样,”子宣坚决不穿,又还给他。
小征和陈三不敢言语,呆呆地看着他们两人冻得面色发紫,却来回推让棉衣。
“好了,我穿上行了吧,”子宣无奈地看着疼爱自己的固执老头,把盖在木槿身上的衣服穿上。
黄义看他穿上衣服,放下心来说,我们三人在外屋守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