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绫好奇地等着残霞的下文,却见残霞托着腮,眸中似有倦意,淡淡道:“我有些乏了,你们明日再来这里听我絮说吧。”
言陌于是携温绫告辞,而温绫却有些不放心,频频回首望去。不知怎的,她总有些害怕,害怕残霞没有明天,自己明日见到的只是一具冰冷的尸体。但残霞并没有看向她,只是阖着眼浸染于杏花醺风之中眉目间似有醉态。看她这般安详的模样,温绫突然萌生了一个奇怪的念头——若她就此故去,也未尝不好。
因着甄蓉前些日子提议要邀他们到家中做客,算是庆祝温绫成功通过考验,所以二人并未直接回家,而是径直去向甄蓉那里。
二人行至屋门,发现门并未上锁,想是为他们特意留的门。二人径自走入,却在看到屋内镜像时骤然顿住脚步——屋内除贾岩、甄蓉外,还坐着一个面色阴冷的男人。那人看到他们到来,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只轻轻开口道:“在下林邦,受邀参加温绫姑娘的庆功宴,初次见面,请多关照。”
温绫客套回了几句,心下仍是疑虑万千。贾岩行事向来谨慎,知道他家的不过寥寥几人,这次自然是不会无端邀林邦上门。可这一回贾岩心里究竟是打的什么算盘,温绫也猜不透。
虽然莫名其妙掺进了个外人,但好歹有贾岩在一旁活跃气氛,宴席倒也不至于太单调。宴罢,始终少言寡语的林邦却突然问道:“温绫姑娘可否赏光与在下单独谈谈?”
温绫踌躇着看向对面的言陌和贾岩,言陌只是定定看着她,似在思索,难以辨别他是否愿意,而此时贾岩却微微点了点头。抱着听贾岩这种聪明人的话准没差的心态,温绫颔首表示同意。
待二人行至院中,林邦方开口道:“温绫姑娘今日可见了残霞?”
知道他原来是要关心残霞,温绫才松了口气道:“已见过了。”
他继续发问道:“温绫姑娘可有听说过残霞的事情?”他说着摆出一副要给她讲故事的姿态。
温绫忙阻止道:“已听残霞姑娘讲了些,不过还未说完,我们约好明日再会。”
林邦的表情变化很微小,不过还是被温绫捕捉到了一丝意外之色:“能将自己的事情将与你听,她一定很喜欢你。”
“喜欢我?为什么?”温绫疑问道。
林邦思索着答道:“也许是你身上有她渴求却永远无法拥有的东西。”说道此处语声不由得有些低沉,竟似黯然之态,“一如她喜欢上修远。”
温绫愣了愣,残霞渴求却永远无法得到的东西?她拥有的?是什么?
林邦打断了她的思绪,:“言归正传,我此次其实是想求温绫姑娘一件事情。”
他怎么会有事求她?而且“求”这个字未免用的太严重了些吧?她诧异着回道:“‘求’一字未免严重了,您有事请说就是了。”
“自修远死后,残霞一直有心结。而后来的燕恪,”说到这里时,他的表情依旧漠然,可温绫却察觉到他不经意地攥紧了拳,指节发白,可见他对此人恨意不浅,“更是伤她至深,让她心力交瘁。素闻温绫姑娘心地善良,还望你可以帮她解开心结。”
温绫猛地抓住关键词:“修远死了?”
林邦苦笑道:“若修远还在,她现在应该会过得很好。”然后续道,“温绫姑娘可否答应我的请求?”
温绫忍不住问他道:“残霞曾对我说你一直以来都像亲人一样关心着她,你对她的了解自是比我多得多,由你亲自去劝她岂不是更好?”
林邦冷然道:“我对她的关心,知道的人越少越好。”看温绫一副不解的样子,又补充道,“就想贾岩不愿使外人知道甄蓉是他的家人一样。”
温绫顿悟,是了,这便是他们这些杀手保护自己所爱的方式。同时也为林邦对残霞的用心良苦所打动,便应下了这桩差事。
回屋的时候,她脑中一直响着方才与林邦的对话,突然,她脑中突然闪出一个念头:疏远自己,或许也正是言陌保护自己的方式。
昨夜微雨入衾凉。
次日闲推窗,但见满目残红覆水光。
昨夜温绫睡得不好,因着这夜雨,亦因着这夜雨所勾起的对那女子的担心。
温绫直直盯着这凄凉景致,心下不安又增添了几分。那姣妍美人,可不要在那潇湘夜雨中伴着残红殒了性命才是。
她于是匆匆携言陌赶到杏花树下,却发现那里空无一人,她心下不安更甚,正欲四处寻她,却听得言陌道:“有人来了。”
她猛地回头,抱着身后人是残霞的希望,却不免失望——来人是林邦。
他赞许地点点头:“你的洞察能力还不错,这个小姑娘虽然差了一点,不过来日方长,还可锻炼。”
温绫听他还有心思说这些,就知道残霞应该没有什么大事,一颗悬着的心总算是放下了。然而还是放心不下,忍不住问道:“残霞今日怎么没来?她没什么事吧?”
林邦答道:“她没有什么大碍,只是昨夜下了雨,导致她老毛病又犯了,身上难受得紧,不便行走,故而让我来请二位到我住处去聊。”
温绫:“不便行走?是什么毛病这么严重?”
林邦顿了顿转过身去,声音听不出波澜:“她很想见二位,所以还是请二位速跟我回去。至于她的病,你们可以去亲自问她。”因着林邦背对着他们,所以温绫辨不出他的表情,却也不好再问。只是一路上思索着:究竟是什么事情,会让一向沉着的林邦如此失控?
似乎每每谈及与残霞有关的事,林邦总会有那么片刻的失控。这一点,他与言陌不同。
她不由得自嘲地笑笑,分析林邦就罢了,扯上言陌做什么?他这个人,是永远都不会失控的吧?既然如此,寻思着又有什么意思,不过自伤。
随林邦去到府上,一路转到屋里,之间屋内有素白纱帐,帐子内那女子脸色之苍白比昨日更甚,简直是奄奄一息之态。
残霞秀眉微颦,似是忍着痛意,声音轻柔飘忽道:“请坐,我这副鬼样子,没吓到你们吧?”
温绫只觉得心都被攫紧,整个人僵得难以说出一句话来。这个女子,究竟经历了什么,才会从一个姣妍如花的美人变成如今这副模样?究竟是谁,竟能够如此残忍地将她毁灭到如今这番模样?
残霞却淡淡笑了一下,道:“小姑娘,你不用怜惜我。其实这一切说来,我也是自作自受。”
温绫失神地一晃,将自己摇落在纱帐边上,紧紧地握住残霞的手,想温暖那一抹凉。
或许是昨夜以来便一直缠绕着她的不安所致,今日里见到残霞,她变得异常失控。她也不知为何,自己竟会为一个相识不过一日的女子忧虑、心痛至此,甚至对她的故事感同身受——虽然她从未经历过什么可以跟残霞的过往相提并论的伤痛。
人往往对即将失去的生命尤为珍视。失去方懂得珍惜,大抵就是这个道理。
残霞却静静抚抚她的手,安慰道:“放心,我一时半不会儿还死不了。只是昨夜下了雨,又犯了老毛病,才显得我甚是虚弱。”
她问询道:“真的没事?”
残霞颔首让她安心:“真的没事。你这个样子,简直要吓到我了。昨天是不是回去以后,就一直为我担心着?”
温绫点点头。
残霞压抑着痛意,尽量稳着语调不让她担心:“傻姑娘,我不会有事的。我就算死,也得等你先帮我完成愿望再说啊。”
温绫一下子就明白了她语中所指的愿望是什么——杀死燕恪,不过她毕竟是个孩子,还是忍不住说了句:“那我可不可以永远都不帮你完成愿望?这样你是不是就可以永远活在这世上?”
残霞被她逗笑,用手点着她道鼻尖道:“别傻了,那我只会死不瞑目。”看她一脸要哭出来的表情,于是转移视线指着窗外道:“你瞧,今儿个天放晴了呢,我们讲些开心的事情吧。”
开心吗?残霞的过往中,也有开心的桥段吗?温绫不语,静候下文。
有阳光穿过窗子,以明媚的色彩映着残霞的脸庞,映得她的面容有了几分光泽,一双湖水般沉静的眸子忽地泛起了粼粼波光,灵动得倒像是山间的溪流。
残霞开口道:“那是我这一生中最开心的一段时光,因为,有修远在——他是一缕明媚的阳光,毫无征兆地透过轩窗,将我黯淡的人生照亮。”
残霞似乎回忆起了很多,看得出她在尽力对记忆中的加以整合,然后说出了这样一番话:
“他是文字的智者,我是诗书的盲人。”
“他的眼前只有一团漆黑,但我知道,他的世界是色彩斑斓的;”
“我的眼前有缤纷万物,但我知道,我的世界惟余昏黑与血红。”
“从最初起,我们便是两个极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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