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孙哥哥,你整天除了皱皱眉就是皱皱眉,母后说经常皱眉会不漂亮。哎呀算了,父皇说我长得没你好看,你就多皱皱眉吧……”刘脩长到五岁还是个肉包子,她每日眼波里流转着连我都看不懂的东西,此时我也已经长到十一岁。
美人皇后曾在我们玩耍时候说过,阿瓒,看脩儿这么喜欢和你玩,你也对她这么好,长大后你可想娶脩儿。
那时我一惊,从来只觉得他们只是把我当成肉包子的玩伴,没想到邓皇后却。
“阿瓒你可是看不上我们阿脩,我告诉你,阿脩袭承的可我邓香的血脉,长大必然是个倾国倾城的美女。”美人皇后见我犹豫,她挑眉笑看着我,美人皇后是我所见过最美的女子,也是我见过最平易近人的皇后。
被她看着我有些不好意思的低下头:“好,若到时候若蒙公主不弃,阿瓒必然一生一人请八抬大轿娶她过门。”父亲一生有许多夫人,母亲最后落得疯癫投湖的下场自然也或多或少是因为她的抑郁不甘。
我那时满心觉得他们是不一样的,满心好好读书认字想要娶阿脩过门。虽然其中有一部分她是公主的原因,这是父亲对我的期望。我是庶子,自然是无法袭承爵位。
但我对阿脩更多的还是我内心深处还在期待的一些什么。
而就在我还沉浸在往后的梦里,就在这一年,风云变色。一道突然的圣旨隔断了我对他们所有的艳羡。
就是这一年,邓皇后答应将阿脩嫁给我的这一年,延熹八年,美人皇后的夫君下令废黜了她的皇后之位。那时我正随父亲去南方接一笔大生意,大哥的颓废父亲早已置之不理。
在此之前我全然不知道。
回来的那天正是五月最毒辣的那一天,也是阿脩的生辰,那天的风吹得极不舒服,天黯黯的,仿佛所有灾祸发生之前的征兆。
美人皇后被关进了暴室,那是我最后一次看到她。我去的时候阿脩拿着长剑满脸泪痕抽噎地护在一脸憔悴的邓皇后身边,她指着身边几个想要靠近的宫婢,整个人几乎癫狂。
“滚!不许靠近我母后!”还记得那天是她五岁的生辰。
“阿脩,出去吧。”身后美人皇后的脸色也较之平常惨白更甚,就像一张不染笔墨的宣纸。
“小公主……快随奴婢们出去吧。”照顾她的丫头吓得快哭了。那么小一个孩子却拿着那么锋利的剑。宫婢不敢动手,是因为怕伤了她。
果然下一秒阿脩就把剑架在自己的脖子上,我听到了围拢的众人皆倒抽了一口气。
“你们谁敢接近!我就捅自己一刀!”阿脩仍旧抽噎着,但她目光坚定。
后来我被父亲在宫中安插的人带走了。发生了什么,只听人说皇上来了,阿脩一路挟持着自己走出了掖庭,就在即将靠近 门的时候美人皇后夺过她手里的剑,自尽了。
那时整个皇宫里的人都来看了,就在报丧的宫钟敲响了第三声的时候我也挣脱了那个人跑去了。
那是我最后一次看到美人皇后,她静静躺在北宫门前一大片的花从里。阿脩抽噎的几乎喘不过气,拉着她的衣角不停擦着她嘴角涌出的鲜血,直到她襦裙上斑斑点点。
宫人想要拉开她,她就不停咬打那些想要靠近的人,手脚在拉扯间被城门口成片的花海间那些叫不出名的花刺划伤。
而那个始作俑者,容我心底冒犯一下,她的父亲则僵立在一旁做不出任何动作。
甚至有时候,我觉得他要比我父亲更狠一点,至少我父亲对死去的母亲从未承诺过感情。
太医后来来了,可美人皇后身体冰冷。阿脩不停抱着她,任何人上来劝说她就没了命的开始尖叫哭泣,哪有人见过这么决绝的她,所有人都害怕她会做出什么惊人之举包括我,害怕了自然不敢上前。
后来就下了很大的雨,我拿着油纸伞想劝她,可小小的她看都不看我一眼仿佛陌路。花丛里流淌着浓浓的花香与血腥味,夹杂着雨中新翻的泥土味。
然后每个人都是她的陌路。
听说后来她晕过去了,那些人才得以把他们分开。
后来她连续烧了四天,太医诊断是花香过敏导致的。可我知道,她以前最爱花。
很多年后我才知道她自这日后就开始畏惧一切花儿的香味。
我也只记得从那天起我再也没和她在美人皇后住的长乐殿里谈笑风生,因为回不去。她也再没有甜甜叫我一生公孙哥哥,她眼里对每个人除了疏远就都是疏远。
而她的生辰五月初五也成了她不能提及的痛。
然后仅仅隔了几月,阿脩搬去了凤凰宫,皇上对美人皇后的死只字未提,似乎比起从前更为宠爱她了,还准备筹备赐她封号划定封地。我想她不会开心的,这看似是历代未出嫁公主中前所未有的,但她不会。
我开始明白什么叫做最是无情帝王家。
她的皇帝父亲死在她母亲离去后的一两年间,那时我知道她在他的灵堂前守了一夜,我不敢去打扰她,我只想守着她。
她是个性子极要强的孩子,她不愿流露出自己的软弱。
我会守着她长大,直到我们并肩。
我会让她有我这样的心境,和我一样的眼界。而她所经历的那时在我眼中则是一种经历,磨砺她的经历。
而这个论断在很多年后被我彻底推翻,在多年后某个月夜,我无意经过看到她与另一个男子在窗下。
那男子的语气清淡如水,我突然又觉得不及他。
“公孙说你还没用过飨食。”
“你万一饿死在我屋里就不好办了。”
“虽说已经五月了,但春末凉气还没散尽,晚上记得关窗。我不希望你刚好又病了,这样又要不知道住多久。 ”
“而且开着尘灰多,我不喜欢不干净,卢先生举办的太学考试就在明日了,届时没有应试成功的外人他会一并遣离太尉府,过两日我还要住回来的。”
那时他们的笑意蔓延至眼底,我突然明白这么多年我错过了多少,他所说的每一句话都是我迫切忍住想同她说的,可是我从来只顾及她的心气高,只让她一个人与命运妥协。
我以为我能等她长大,让她和我一同进退。可还是晚了,他受伤昏死在山洞那日咬紧牙在最后关头只跟我说了一句:不要她看到……
不要她看到他的虚弱是吗?
然而让随从带走刘璇得后她终究来了,她手里的划痕,衣角边沾染的花粉以及她苍白的唇色……
她拿着药草让我救他,多年前的陌路决绝在此刻因为他尽数烟消云散。
短短一月,他们两心相悦。
或许在他后来为她过生辰的那一天,她的心注定已经不在我这,又或许这么多年她如流萤般的玲珑心,从不在我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