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欲歇手,却惊出同样为鹰爪门梁柱的许寿山三弟许寿明。近些日子留守在家的寿明住在最里间一个密室里,此门关上旁人察觉不出。也许年岁大了听觉不如早年,但他在熟睡中仍觉察到了异响。披衣下床,门开处正见一蒙面汉子在内堂行凶。
铭强陡见那面墙上突然冒出一个老者,颇有些诧异,放下了手上那个已咽气的,未作片刻停留骤然跃起,一个长腿抡向老者面门。寿明一瞧其势即知来的是劲敌,偏头闪过,“来者何人?”说话间已气敛丹田力贯双臂。杀手并不打话,一腿抡空后毫不慌乱,转身再度扑上,同老者以掌对掌,“砰”地一声响,两人力拼下来各自倒退两步。铭强心惊,这老头恁地扎手?连忙横跃一步守住房门防他逃窜。擅长鹰爪虎功的寿明老汉本没打算遁形,来敌虽劲,他却不憷,至少想搞清当下状况。
既临强手,蓄势待发的寿明即祭出门内绝招虎掌,立作伏地状,双手成爪双足并拢,以前掌拄地,仰头死盯住刺客面门。铭强料此老头不是自己对手,此刻只想速战速决,再顾不上对手作怪。他前跨一步正待挥掌,寿明低吼一声,双足发力虎奔上来。铭强原待再与他拼上一掌,好使出歹力,岂料寿明一爪隔开他的掌腕另一爪已兀自探到了他的左肩,撕拉一下连皮带肉拽下了一块。
鲜血顿时流出,铭强疼得一下子心火大冒,他瞪大双睛忍住巨痛,原地奋起一个冲拳砸在了寿明左肋,拳头竟捅折了他一排肋骨捅扁了他的躯体。寿明“啊哦”一下遽然倒下,显见活不得了,铭强仍掰过他的脑壳,用先前手法拧断了他的脖子。可怜一个许寿明,驰骋江湖一辈子,到了却不明不白死于非命,至此,许氏寿字辈高手绝世殆尽。
铭强歇住手,忙掏出随身携带的独门调制药膏敷住伤口,肩胛之疼顿时减轻,再花点时间擦拭掉溅出的血渍和手脚印痕,从容布置完现场翩然离去。
次日一早,鹰爪门屠戮案发作。呼啸而过的一辆辆警车把小小的雄县县城折腾得快开锅了,警方极快辨识出河面飘浮的尸体,许氏五条人命大案随之掀开血幕。案子惊动了省厅惊动了公安部惊动了中央,各路破案高手陆陆续续云集于这座不起眼的小县城。从犯罪手法分析,所有被害人几乎全被拧断脖子,作案者未动用任何凶器,该门派高足许寿明亦死于非命,足见杀手武艺超群,从案发现场看,孤凶可能性不大,极可能二人共谋。由于事发江湖门派鹰爪门,人们最初的想法自然而然归集于帮派仇杀,或者门里内讧,至于十几年前该派奔袭南方薛家拳那场秘事,知晓者寥寥,就是有人听说,最多只摸到一鳞片爪,无从跟眼前事相连。
大网撒出去了,公路铁路车站码头所有交通要道隘口全部封死,几大电信电话公司在当地的信息网络或受监控或被阻断,雄县城同外界联系竟也一时中断,城里城外的全都身受其累。大批警力把雄县县城过筛子似地兜过来搜过去好几回,结果是类似流氓娼妓的“臭鱼烂虾”及三教九流的倒是网罗了一批,案犯的蛛丝马迹却没捞到几根毛,全怪杀手手段太绝,现场无足迹,门窗处亦了无印痕。
薛铭强所在的建筑工地警方也来调查了两回,那个刚来不久的安徽人王栩倒是被重点关注过,但人家证照齐全,保人的来历更是山清水明,同乡抱团性质的,无任何疑点。看上去此人体格十分强健,但只有善相,在工地上成天乐哈哈,干活特卖力,深受工头的器重。这人还有一个好处,不像其他民工,晚间很少到街上寻欢作乐,大伙对他的印象很好,所以谁都不会想到他。
铭强作案当夜本欲一走了之,为着肩伤他也得这样,要走,则任谁也甭想拦住他,但静心一想,冒然走掉倒是便捷,只是假人“王栩”本来没事也变得有事,以此引发的后患要灭也灭不了了,所以他还是不动声色地留在工地。杀人后他摸黑潜行,神鬼莫察地回到宿舍,忍住伤口疼痛倒在床上打起呼噜。之后,他仍日日在工地内龟息,干活仍那样卖力,和几个安徽老乡仍那么合得来。还好,天凉了用不着坦胸露乳了,洗澡时只须注意避开他人即可,伤口每天换药他高低也没让人察觉。
一个月后,这家建筑工地进入工程扫尾阶段,几个安徽老乡见好就收,打听到邯郸有一处更能赚钱的活计,打算离开雄县了,他的那位保人邀他同往,他巴不得了。工地那工头再好亲和力也没能挽留住这帮徽客,给他们结算完工钱,十分惋惜地送他们到了车站。老乡们到了邯郸住下几天,活计尚未全部落实时,自称王栩的薛铭强拿出一封伪制家书找到“老乡”,称父亲病危必须速回,然后同这帮朋友不舍地分了手。
其后,他顺着从捏死的那个鹰爪门老货嘴里掏出的线索,风餐露宿一路南下,在离东海军区三面山新兵基地有点距离的深山中,花高价找了一耳聋眼花口拙的独户山民家住下。
经雄县、新兵营二次对阵,铭强觉得替家族雪仇之事已经了结,事情办得总算顺畅,用一句“快意恩仇”的老话形容也不为过。回想在雄县捅死那老贼的一拳真够解气。此老武功比起正凶之子高出许多,若同自己摆开架势单独走招,应当还有得一拼,当然,他再厉害也逃不出一个“死”字,只怪自己开头有些轻敌,不然轻易也不会让他割去身上的一块肉。哎呀,那个正凶之子骨头怎恁地硬呀,功夫虽不如自己,重刑施虐也不能让他屈服。哼,再硬又能咋样?显见得这狗崽子再不能活了,让这对狗男狗女一块儿去见阎王才罪有应得。咱薛家合共送掉5条命,还搭进3个宗主帮众,换来的是他许氏命7条,清债偿血大致是扯平了。
可不知咋的,铭强还是高兴不起来。难道是没有斩草除根?是了,许家还留着个未成年的小毛丫头,那还能成啥气候?咱薛家当年不也有3条人命逃了生?想到这里,人性终究未泯的薛铭强有些释然,拟就此歇手。
……
夜半时分,他再次回到了庄里,半年前走时也这样悄无声息,铭强从院墙翻进自家院子,敲响了大哥窗户。正酣睡的大哥听出是兄弟声息,一抹下床,“吱呀”一声将小弟让进屋里。
听到大哥这边还能响起动静,铭强口称一句“阿弥陀佛”,暗自庆幸门下第三宗的这帮龟儿子确实没对大哥下手,不由松了口气。铭君见兄弟进门后喘了口大气,以为他一路累了,要他不急着说话,先到床上解个乏,自己忙着下厨去。铭强哪儿是累呀,他也不着急休息,等大哥端上热饭热菜填饱了肚子,便小着声把这半年来北上t省南下兵营报仇雪恨的经过一五一十全吐露出来。
此刻的铭君心里像烧开了水的锅,使劲在翻腾。家族与t省许氏的仇隙种子是几代人之前就播下的,底儿要比老兄弟清楚得多,那场惨祸原不该发生,背后隐藏着某个大门派暗中挑唆的因素。毕竟父母被戮是天大仇恨,之后他也曾瘸着腿冒死潜入雄县,望见的同样是门派凋零元气大伤的一副惨景,但许寿山兄弟还在,他未敢亮明身份,只是借由头闹事试探,不料未过两招即被寿山之弟——大概就是铭强打死的那个叫许寿明的一掌k出老远,自忖仅凭个人这辈子绝无复仇之能,许氏的余威即便十个铭君出头也只有送死的份,想到家族再无人出头,自此心如死灰。
家里的老疙瘩铭强艺成后意外归来,给自己送来了拨云见日般的惊喜,再领教了小弟的超强武功比之当年的父母双亲有过之无不及,更感到家族雪仇、薛门复兴有望了。半年前,是自己把兄弟送上复仇之路的,盼的是啥他心里最清楚,但绝不能料到兄弟竟如此大模样地折腾,更受不了铭强对生命的如此摧残。这会儿他是越听越惧,听着听着,仿佛有一把明火炙烤着自己,心在一阵阵抽搐。
他轻轻抚挲铭强肩上的那块大伤疤叹息不已,晓得家中这个老疙瘩从此以往再不得安生了,各地公安可不是吃素的,负下那么多条人命,案子早不犯晚犯。之后,铭强再告知在三省交界的磨叽头,自己怎样遭受本门分支第三宗截杀的事,这事又让铭君心惊肉跳了好一阵,咋还追溯到了上一年呢,又交代了几条性命。咋着,还窝里反呐?那吴永保阴一套阳一套的,竟敢在太岁头上动土,这可怎么治?
哥儿俩这一晚几乎没合过一次眼,嘀嘀咕咕唧唧哝哝,把几件案子的详细过程前前后后过筛子一样排摸了好几遍,他俩庆幸前两起血案没留下啥痕迹出啥纰漏,毕竟都在千里之外,而窝里反的事倒是不容小觑,当务之急得料理好第三宗死掉三人的后事才行。若是把握不严掌控不牢,只要漏泄出一星半点,就能捅出天大的窟窿,许氏屠戮兵营杀人两起血案必大白于天下,那样的话,兄弟还有活路吗?哥儿俩盘算停当,话题又转到了许家还剩下的那个小丫头身上,终觉灭掉人家父母留下一条小尾巴腻烦人,早晚是个后患,这样一来,铭强已泯灭掉的本不想再杀的心思又有些萌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