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家庄再举振兴薛家拳之帜,这条消息很得当地政府部门的赞赏,从专区到县到乡,几个层面的领导跑马灯似地到该庄视察调研,有的下乡者甚至跟当地农民实行“三同”,比起那些只晓得拍照摄像的浮光掠影者这是很不容易做到的。毕竟在别驾山谷八八六十四庄有极大影响力的薛家拳也是湘省拿得出手的一张名片,地方上见着它的颓败谁都不会高兴,若能重整旗鼓谁都打心眼里开心嘛。
有了专区和县武协的协助,薛拳中兴事业步入有条不紊的进程,门下各个分支也逐渐恢复原有地盘,湘西薛族练武之风再次刮起。为保薛家拳传承上的纯正性,铭强十分嘱意于原汁原味的过程化传授,由于母家功夫在他之前已不知不觉地渗入,薛家拳传到他这一代时都快变了味,要让门派中兴非得改弦更张。彼时的铭强已是武学大行家,精通薛家拳和蜀中三杰功夫,他最有资格最有本钱做这件事,在这过程中,他依照本门拳谱分门别类地一点一滴加以扶正和剔除。当然,如要深挖一下他的内心动机,从细微处刻意抹去自酿的两起大血案嫌疑是逃不脱的。
家拳兴盛的责任必须落实在三洞八宗的骨干身上,这也是铭强坚定不移的信念,故而他每日除了独自练功,主要在本家祠堂内设坛授艺,对象就是这一批基层骨干,他要采取分层递进的方式,先下功夫明显提高薛家拳骨干的武艺,再由他们设场带教,形成二级梯队,其后再扩充下去,振兴大业有条件要干,没条件创造条件也要干。
薛家拳洞、宗这一级在几代掌门的苦心经营下基础还是厚实的,这些年虽也凋零散落,仍有一定召唤力,“聚人先聚心,中兴先夯基”。以力服人不如以武会友,这成了薛铭强教学的宗旨,在显示出超强武功的同时,不忘与属下交友、以心掏心。就这样,他很快慑取了帮众的心。
别驾山谷自古民风剽悍,向是以武兴农之地,而随着薛家拳近年来的式微,薛家庄及附近一带乡村经济败落之势更快了些。上一年铭强刚回庄时,丝毫没感受到庄里年轻时的那种兴旺鼎盛,乡亲们大多穷得到不了年底就揭不开锅,年年靠县上救济,而县上年年靠省上救济,这种凄凉境况很令他悲哀。文明社会又不兴搞**抢劫,饭都吃不饱谁还有心思练武?
铭君告诉兄弟,要想从根本上振兴薛家拳,离不开经济发展,没钱本事再大本派门面也支撑不下去。其实庄上不是没有懂经营的,庄里也不是没有财路,只是人心不齐、村官威望不足。
许多有心人瞧出薛铭强出山图的就是振兴薛家拳,眼睛都发亮了,把他的回乡当作本乡盘活经济的一大契机,可惜,这个所谓的掌门人连屁股还没坐热就又一次在人们的眼皮子底下消失了,他们心一下又凉了。这一回铭强二度返乡,大伙瞧他那股子大干快上的劲道,摆明了要在家乡扯旗中兴安营扎寨,那些个有心人又开始蠢蠢欲动,趁着热乎劲一气热炒出三个就地取材开办工厂的方案,方案夯得实际细密,可操作性强,顺顺当当过了庄民这道关。县上冲着薛家拳这个可在当地搞些人文开挖的拳种特色,也予以了很大关心,三个方案个个获得银行支持,贷款给他们开出了打石场、柑橘加工场、净水厂三家工厂,后两家产品都是城里人素所喜爱,销路不成问题,庄里由此安置了近200个闲杂人。
别驾山谷是个物产丰饶,水源洁净的好地儿,家家户户栽种的柑木橘树爬满山野,正是当令季节,摘下入口甘甜无比。薛鸣山空气清新,负离子含量之高连中央首长疗养的北戴河也比不了,山泉清冽微甜,古人对此早有评价,铭君这一回让人送到省城化验,证实是能够直接入口的绝佳饮用水。庄里原有两个石坊,打算捏合在一处扩大生产,只要能淘来合适机器,安置好就能运转、出货,在大城市那可是走俏货。
企业既根据当地的资源特点兴办,见效就快。果品厂采石场无须规范化厂房,原材料一到,招募来的乡民们立刻上岗。干不到1个月,果品厂就换来了几笔钱。按事先说定的,除了少量支付些工钱,剩下的全搁在给净水厂购设施和安装简易生产线上,钱不够,乡民自己再按股份凑点儿份子钱。那边办完证照,这边庄里也贷款盖成了厂房,待机器安装好,厂子开始试运转。薛鸣泉水通过管道汩汩地流进新建成的大立方储水罐,按钮一揿,流水线立即转动,通过最简省环节灌入的瓶装纯净水便包装成箱出厂送货。
宁静的别驾山谷自此热闹起来,日夜响起机器和运输车辆的轰鸣声。
诸多事再顺,总有不顺的。热火朝天的薛家庄在大兴乡队企业的活动中,原本最简便易行的石作坊整合却出了差错。这两个作坊采石生意虽小,人也没几个,但涉及的人际关系和利益分配复杂,有的后台硬得能捅到县上去,怨不得乡民们说,咱薛家庄再穷穷不到采石场。较劲双方虽多为薛家拳门徒,在整合中为争金夺银却不知礼让,谁的面儿也不给,连薛铭君出面也调解不定,空自惹出不少恼心事。掌门人薛铭强对此早有耳闻,事儿不能在此搁浅,遂决定按门规办,所有矛盾最终让他硬压下了,但受屈一方心中终存芥蒂。
搞活经济光练内功不行,外功跟不上也是白搭。薛家庄处在别驾山谷中央,被湘西群山环抱,历史上就没一条像样的路通往外界。谁都懂得“若要富先修路”,村官们为此跑断了腿跑瘦了身,经过上下打点,筑路申请终于获批,县计委让城建办立项,按县7村3的投资比例,在薛家庄建设通往外界的等级公路,连接上30里外的省道。实际上县域经济早有了这方面的需求,他们瞄上的是别驾山丰富的自然资源,现在还缺啥?只缺“村3”这一块投资。这事搁在从前,造路要乡民掏腰包,早就熄火了,如今则不同,事情一经说开,乡民个个精神亢奋,连企业带个人纷纷解囊,“县7”和“村3”筹来的两股资金终于将项目夯到实处。搞设计的“眼镜客”进了庄子,丈量、设计;筑路队开进山谷,开山破石、挖洞筑渠、摊铺沥青;县上城建办率大队人马前来验收。前后小1年的工期,一条既有隧道又有多个涵洞、能把农民推向富裕的黑色绸缎般柏油路延展进了薛家庄。
届时,庄民欢呼雀跃,锣鼓喧天,庄子里连摆了三天酒席。
此后,闭塞的山区逐渐热闹起来,外地客商来山区的,从稀稀拉拉发展到成群结队,汽笛鸣叫声从偶而入耳变作日夜不息。当地的柑橘、水果罐头、石材,以及“别驾山谷”品牌纯净水再不愁外运。薛家庄离甩脱长年吃国家救济粮的那一天虽还有时日,庄内大小拳坛却真正闹忙起来。
教薛铭强没想到的是,凭借自己的一身武功,居然被推举为县上的武协会长,戴上了一顶半“官帽”子。喜庆与悲情往往相生相克,教他根本没想到的是,他的仇家、许寿山老贼的儿子、那个他本以为必死无疑的人居然被人救活了。他和大哥都以为已安全锁定的两地命案,有人已顺藤摸瓜找到了破绽。
真正的危险已迫近别驾山谷……。
坐落在中关下江边的一处小院落环境十分雅致,房子是日本人侵占时建的,共三进二层,外面用的是钢筋水泥,里面是木头结构,冬暖夏凉。房前的院落较大,四周一圈围满了蔷薇长春藤,靠东墙安放一张小石几,加三个石凳,中间一大块是强力夯就的硬土地,赛过混凝土,下再大的雨,不用两个时辰也就干了。小院主人是李兆平一生知交凤三先生,早已退休在家。凤三原是这座城市一所医学院的教授,著述颇丰,学界名望高资历深,而他对武学理论的研究更深,在华东地区可说独树一帜。
这个小院是李一木十分熟悉的地方,年少时寄住过多回,今春,他又在这里度过一段颇不寻常的日子。那段日子他时时受到凤三先生人格力量的启迪和武学理论的指点,武艺长进如春雨撩拨下的竹笋。
凤三为人不露锋芒,谦逊好客,其家往往成为南来北往朋友的造访点。赋闲在家的这些年,师生上门求教的一如既往、络绎不绝,武林同道拜访求艺的月月不断。慕名造访的武林客人中武林成名的多,来此主要还是以武会友,这是江湖俗套,免不了。但在中关,客人多是炫技逞强来宁人息事归。凤三跟同道切磋技艺多少年,未见何人跟他翻过脸。
对这些,小小年纪的一木有自己的感受,他觉得为这样的人尽“地主之谊”实在太累,世上大概除凤三伯伯外,再无人受得了。一木的另一种体会来自于对凤三伯伯的敬佩,先生这样做,不正映衬出他甘于奉献人生的清品高风么?
有件事他记得很清楚,那是两年前,一个从北地远来拜访的通背拳武者,上门后要同凤三“手谈”。一木几番经历过这等样事,他在一旁听出其人言语中似含不屑,遂激起心气,提出代凤三先生与其较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