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打开苏先生留下的文件夹，看到他跟两个公司的合同文本，我突然想到，我都来快一年了，我自己的劳动合同还没有签呢。之前席律师隔三差五地跟我解释，后来我慢慢忙碌起来，自己也忘记了这回事了。看着平宇文化公司每月给苏先生的收入是53880元，而我呢，律所每个月只是给我发5000块钱工资，当然，时不时谈下来的案件也有分成，不过这个有时有，有时无的，没有保障。关于每月5000块，席律师的解释是，这只是每个月的生活费，签劳动合同时，工资肯定比这个多多了。至于多多少，因为没有合同，全都是空中楼阁。
我又想起来，既然我没有劳动合同，那么我的社保肯定也是没有的了，没有社保相当于是在这么危险的世界里裸奔啊，如果我要是生病了怎么办？没有社保，也没有医保，中国人的看病难不就落到我头上了？我突然间后背出了一身冷汗。
我越想越怕，越怕越生气。喝几口茶静静心，细细思索了一番，我不怕了，不签劳动合同被动的不是我，而是他们律师事务所，知法犯法，我也可以去仲裁部门仲裁去，要求双倍工资，也可以去人社局举报他们不交社保，让人社局出发他们。对了，我是猎鹰的高手，还怕老鹰么？再说了，钱也没少发，看病归根结底不就是用钱么，有了钱，也就不用怕了。
还有一点，不交社保会影响我将来在北京的生活，现在在大城市里买房落户啊都要求在当地有多少年的社保。所以还是不能空等了，想了想，一直都是席律师单项在跟我谈合同的事情，所以一直没有结果。我还是应该给主动要求签订劳动合同，这样比较正式点。
思忖一番，我发了条微信给王主任：“王主任，您好！来到振华，感谢主任让我接触到不少律师实务，自我感觉已经有所成长。但我的心中一直非常不安，我当初来振华所里面试，是侯主任和席主任面试的，当时没有见到王主任，不知道主任是怎么想的。将近一年了，我可能见过王主任不到三次，但我仍然觉得王主任非常通情达理，所以我发这条微信给您。不知道我的劳动合同是否能签？言语唐突之处，主任见谅。”
大概过了半个小时，我接到王主任回信：“信息收到！已经交代下去，席律师会跟你联系的，放心，合同的事情，小事一桩，我是很看重你的。”
当天晚上，我正在办公室里加班，收到席律师的微信：“小钱，来我办公室一趟吧，合同的事情。”
我心知她说的是我的劳动合同的事，但表面上装得若无其事，还故意装糊涂说：“席姐，你是要说你弟弟的房屋买卖合同的事情么？我不是跟你回复过了么，你写的违约条款已经是我当六年法官见过的最严厉的违约条款了，我还真想不出来更狠的了。”
席律师示意我先坐下，然后从桌子上拿起两张纸递给我：“这是你的合同，今天主任特意交代的，先把你的合同签好，再干别的工作。”
果然直接催促主任有作用，这么快就可以签合同了。
我拿过来，一看有四页纸，先大致翻看了一下，发现几个关键的点：乙方（也就是我）的工资为纯提成制，实习期间的提成比例为5；如一年内乙方的提成总额少于15万元，则甲方（振华律师事务所）负责一次性补足至15万元；合同期为六年；乙方同意甲方每年按乙方应提成款项的20作为廉政保证金，如乙方在离职后两年未发生所办理案件的委托人的投诉，也未因其他违反职业道德的行为受到司法行政机关的处罚的，甲方无条件退回暂扣的廉政保证金；如乙方提前解约，或存在其他违约行为，乙方需按照近两年内所得提成款的20为标准向甲方做出赔偿。
这合同期也太长了吧，不过既然我打算在这里开始事业的起步，五六年的坚持也是正常的，当然，也得听听其他同事怎么说；这15万元的保底条款虽然不高，毕竟算是保护我的权益的，先这样吧；这廉政保证金，听起来挺光明正大的，其实经不起推敲，案件受到委托人投诉在行业里是很正常的吧，这个世界上不缺贱人，总有小人要害朕不是么？投诉是委托人的权利，不满意也是委托人的权利，但他投诉、他不满意，不代表我的服务是有瑕疵的，这不能完全对应。如果只是受到投诉就要被扣掉20的钱，其实跟抢劫差不多了吧。从我做法官的角度，我认为这一条款太过霸道，应该可以被法院确认为无效。
我拿回合同，故意放在桌子上，连中午吃饭或者下午下班，都不收起来，其他同事经过时，总会不自觉看上一眼。我就是要让他们多看看，多交流。果然，小林律师给我微信了：“一泓，合同是可以谈的，不是说他们打印出来我们就得直接签字。当然，你是法官，这种格式合同，效力你也是清楚的，你不找他们谈，你就吃亏了。”
小苗在我回寝室休息时过来说：“这两个狗屌，我本来以为你一个月只有5000块，原来你还有保底15万呢，钱法官果然是大法官，没吃亏啊，哈哈。”
我白了他一眼：“你是装糊涂还是真傻？没看到20的什么狗屁廉政保证金？没看到20的违约金？”
小苗叹口气：“唉，没办法啊，虎落平阳，我们以前是法官，现在在人家手里挣钱，有什么法子呢？我的合同上也有这两个条款呢，欺负人的，狗屌。”
晚上去健身房里，跟着一群中年大妈猛跳了一个小时的活力有氧操后，累得差点喘不上起来。看来，是我小看这普通的活力有氧操了，完整跳下来可不是闹着玩的。我的汗直如春雨水落在屋檐的瓦当一般滴滴落下，还被旁边一位身材火辣的大妈调侃了句：“小伙子，年纪轻轻身体这么虚啊，可得好好锻炼啊。”惹得一群大妈跟着笑起来，我羞得赶紧走出去，痛痛快快地洗了个澡，顿时如同获得了新生一般。
练好身体，躺在床上舒舒服服地葛优瘫着，跟庄静打打电话聊天。
庄静对我说：“我今天听到席律师在跟主任打电话，说你好像把劳动合同随便乱放，好多人走来走去的都能看到，说你情商太低呢。你真的把劳动合同乱放？”
我笑着说：“是啊，我故意把合同放在桌子最上面，谁都可以看到，我就是想看看大家看完后的反应。”
庄静问：“那大家看完后有没有什么反应呢？”
我对她说：“当然有了，不过都是私下说或者随口一说的。比如小林就给我发信息，让我好好跟席律师谈，不是她给的合同我就必须签字；老邢随口对我说了句，说一般的律所好像合同都签三年的，没有六年这么长的，可以考虑下；至于柳律师和邵律师，他们都看到了，但都装作没看到，我心里都清楚。”
庄静咯咯笑着说：“看来你不是情商低，是情商太高了，呵呵，席律师失算了。”
我笑着说：“不说她了，这次本来想着跟小苗一起去谈客户的，没想到啊。”
“钱大法，你叫我？”门外突然出现小苗的声音，和他的敲门声。
我赶紧在电话里说了句：“那亲爱的，早点睡吧，我这里来客人啦。”
庄静笑着说：“说曹操，曹操就到，微信聊吧，呵呵。”
说完我们开始从打电话转入微信聊天，小苗过来，喋喋不休地说着房东让他赶紧交房租啦要赶他走啦之类的话，我有一腔没一腔地接着他的话，直到我答应这两天抽空一起去找房东论理，小苗才背着手骂骂咧咧地回自己房间了。
接着我开始对她埋怨着小苗的港普，埋怨着小苗跟客户握手时的过分热情，埋怨着小苗催着客户签合同的不合适，等等等等。
庄静发了几个搞笑的表情后，才给我发来一段话：“我早说过了你带着他不合适，你觉得的不合适只是他水平不合适，其实如果主任们知道他不干正事去跟你接待客户，估计主任们又要骂他了。你别总是怪他，他心还是简单的，至少不是坏人，这一点在律师这一行已经很难得了。你想想席律师她们是怎么对待晶晶的？”
我看到后也不再郁闷了，自己确实不该严于律人，应该严于律己才是。小苗也是外地人，也是法官出身，我应该多帮助他。
于是我给庄静回复说：“哇，感谢贤女友啊，贤内助啊，我终于明白别人所说的，只要有你提点我，我会变成更好的人。”
庄静回复了个很可爱的佩奇，配上的文字是：“你本来就是很好的人。”
我赶紧发了个心过去，意犹未尽，又语音发过去一句ua。
她发过来一个笑脸和一个晚安的表情包。
我回了句：“让我们梦中相伴，周公自有安排。”
她回复了个“小拳头捶你胸口”的表情。
我很开心，因为她听懂了我说的双关的话。一方面我们把睡觉叫做梦周公，另一方面，周公制礼作乐，男女结为夫妻被送入洞房也被称为行周公之礼，所以我这句话算是挑逗她的。还好她没有生气，我也知道她不会生气的。这是我们俩在北京打拼中，营造起来的小小的幸福生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