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阙泰岭,阳关村。
柯缪他是晌午过后醒来的,屋子里空无一人,他脑海一阵空白,刺眼的阳光从屋顶缝隙洒下来好几条光柱,其中有一条落在他手背上,光柱里漫天的尘埃在里面飞舞着,飘零如盛夏里圣玉湖旁芦苇地里的萤火虫。
头脑渐渐清晰,耳边的声音从飘渺到真切,原来是屋外是孩提玩耍戏闹的声音。
“婆婆,这个菜怎么卖。”一男孩用稚气可爱的询问着,声音软软的,似乎性格有些内敛。
“三文钱,咳咳。”他一下便能听清是未央学着老奶奶的声音,他嘴角微微勾起,心道,真是一个傻丫头,不过学起来还挺像模像样的。
柯缪他轻笑着一时间忘记了疼,倒吸着一口好大凉气从床上爬起来,屋子内的摆设熟悉,身上的疼和窜入鼻尖的浓郁药汤味告诉他,此刻深处在现实中。
他推开门,清风拂面而来,院子里好几个孩提玩耍着,而他的妹妹坐在屋檐下的地上,他一开门便循声回头看着他,两人相视而笑,未说半句话便能够心灵想通达成默契。
柯缪落坐在一旁,看着孩子们在玩着过家家的游戏,未央饰演的角色是一个卖菜的婆婆,那菜无非就是些地上随手拔的草叶,给他们安上名字就好了。
这游戏他小时候陪她玩过,让他去她家吃饭,泥丸丸是奶疙瘩,那乱七八糟的菜叶便是山珍海味,安着一些他也没听说过的漂亮名字,他假装吃掉,未央就会趴在他膝盖上问,“好不好吃?”
他啧啧点头,看着地上的东西,一本正经的说,“好吃!”这时未央就会用她脏脏的小手将他推到在地,覆在他眼睛上说,“现在天黑,三哥你要睡觉了!”
他躺在草地上,看着她低头认真搓着泥丸子,锅碗瓢盆摆弄着,一道菜就出来了,见他看着她就会撒娇说,“哥哥,你现在该睡觉了!”
“小九也没睡啊!”
“小九是厨师一会儿就会睡觉了!”他偷偷看着未央做好几盘子菜就趴到他怀里假装打呼睡觉,然后说,“天亮了!哥哥肚子饿了吧!”
如此反复,一天度过几十年,吃了几百顿饭,那泥地里都变成一摊摊的小丸子。
他笑着“呵呵”的笑出了声。
“阿婆她们呢?”柯缪他伸手帮着小妹整理着“菜”。
“婆婆和嫂子下地去了,刘叔因为阿青家的爷爷生病去那边了。”她头低得很低,下巴靠在双膝上,柔柔的回答着三哥的话,脑海里泡着昨日三哥昏迷中一直唤着的是海禾玉的名字,此时她有些害怕三哥会突然问出。
“我们什么时候准备过关?”
她一听诧异的抬头,眸子却与三哥对视时愣了愣,唇角勾起露出笑容,又深深的低下头,“下午去集市雇一辆马车,晚上过关,那个时候人比较少。”当然这些都是李成邺和她说的。
三哥没有继续说,只是她偷偷的看着三哥的侧脸她犹豫了,“其实,三哥,我骗了你一件事情。”说完她便偏开头用手臂上的衣服擦着泪水。
“三哥不怪你。”随着柯缪的声音飘入她耳帘中,柯缪的手也想往日一样落在她的头上,三哥的手很大,很温暖,像抚顺小狗一样,每次都给她头发弄乱,起初开始还会反抗着,后来她渐渐的也就习惯了。
她双手抱着膝盖,头深深的埋着不让他看,“三哥,你根本不知道我在说什么。”只要在三哥面前她又变成了那个爱哭的妹妹,所有的都在顷刻间破势而出。
“好好好,三哥不知道,小九别哭了,其他的小娃娃都在看着你这个大娃娃呢。”三哥他学着孩提们稚气的声音说着,“婆婆?这个菜怎么卖啊!”
未央她破涕而笑,露出一只好看的眼睛看着三哥手里的叶子,嚷嚷道,“这个很贵的。”
“多少啊!我有很多银子的。”
“要用你一辈子来换。”
柯缪他伸出自己的右手,掌心向上,示意未央拉住他的手,“好啊!那三哥就护你一辈子。”未央抬手用力抓住,往三哥手心里吻了一下,“盖章了,可就不能反悔哦!三哥现在是小九的了,嘻嘻嘻!”
一旁的孩子看两人一会儿哭,一会儿笑的,只觉得是魔怔了不成。
她靠在三哥的肩膀上,看着蔚蓝的天空,不禁念出一句诗来,“羌笛何须怨杨柳,春风不度玉门关。三哥,玉门关那边的中原真的很漂亮吗?”
“我只在书中见过描写句词。诸如明月松间照,山青花欲燃。水南水北重重柳,山后山前处处梅的很多很多。”他偏头低顺瞧着,伸手刮了刮她鼻梁,“以后三哥陪你慢慢看,到时,待你年龄适宜,三哥便给你寻个平常的中原人,举案齐眉,琴瑟和鸣的三哥也就如愿了。”
未央她一听,鼓着嘴巴哼哼道,“小九才不要嫁人,小九就要黏着三哥一辈子。三哥明明之前还说要陪未央一辈子的,真是言了无信。”
“哈哈哈”柯缪他笑着,也是因为笑声幅度大,笑得伤口疼了,“傻丫头,是言而无信。”
“就是言了无信,说了做不到。”
只是谁又知道未央她后来记了一辈子的“言而无信”还是说成了“言了无信”,而脑海里一字不差的念了一辈子的今日三哥说的话。
刘叔从阿青家回来两兄妹坐在屋檐的地面上促膝而谈,一来不禁感慨两兄妹情谊深,感情好,二来感慨年轻人身体就是硬朗,受了那么重得伤现在都能下床了。
“刘叔回来啦,阿青爷爷怎么回事啊!”
“阿青爷爷没事儿,就是昨夜上山在山道里看见一个尸体,给吓摔了一脚,骨头断了。”刘大哥将晾晒好的药材收到檐下,“这说来也奇怪,若是因为钱财,那人的钱财马车皆未被夺,就夺取了性命,大抵是仇家吧!”
马车?未央不禁一愣,胸口像是枷锁禁锢般喘不过气来,“刘大哥可去见过那人?”
刘庆平摇头,他一天从早忙到晚,哪有空去看这种热闹,不过是回来的路上听街坊间谈论了几句罢了!
“三哥。”她抬头蹙着眉头看着三哥,“不知为何,我总有一些不好的预感。”她现在心慌意乱的,像是冥冥之中有些什么事情要发生。
“好了,别疑神疑鬼的,那山道崎岖,说不定是不小心从马车上摔下来的。再者,西凉那么大,谁又会想到我们去的是中原呢?”柯谬自然知道她担心的是什么,毕竟知未央者莫若于柯谬啊!
未央她点头,其实她脑海里想到了一个人,有一个人知道,李成邺他知道。
晚霞将将落幕,清风徐徐而来,明月早早的挂在空中,淡淡的星子还不算明朗,宛若纱幔你含羞的姑娘。
马车后面放了不少村民送过来的牛羊肉,奶制品。他们同刘婆婆一家告别,未央又留了好几张金叶子,刘婆婆却扭捏着不要,拒绝道,“傻孩子,去中原你们自己也要用,留着啊!我们在这里要啥有啥的,不用担心了啊!”刘婆婆将金叶子放进她手里,默默的擦着泪珠,“好好照顾自己。快走吧!不然可赶不上了。”
未央她坐上马车,撩开帘子招着手,“婆婆,大哥,嫂子,再见!”
只是这一句不会再见的再见!彻彻底底阴阳交隔!
柯缪他颔首点头拉着麻绳就开始驾驭着马车行驶着,只是他们才行出阳关村不远,就见远处围着一片黑压压的人和星星点光,往周围一看,他们居然被包得严严实实的。
待他们反应不及,一支支带着光亮的箭如同漫天银河般从天而落,带着一串串的风声,一波接着一波,好几支落在马车上,马车瞬间着了大火,马儿吃痛飞奔,好在柯缪及时拉着未央下了马车,连带在地上滚了几圈。
柯谬他疼得蹙眉。
他们躲在草垛后,眼前的阳关村以成了火海,漫天的大火映红了他们的脸庞,耳边皆是人们的哀嚎声,如雨的火箭,谁又能躲得过去呢?
草垛上也都着了火,他们最后的庇护所没了,柯缪他抱着未央将她护在身下,她才发现三哥不知何时后背已经中了两支箭,还有一支甚至穿透了肩膀,嘴角的鲜血落在她的下巴上滑入脖子里,温热的黏腻感,三哥却是笑着,“小九,我们怕是早就中了贼人的埋伏了,只是以后三哥可能再也不能保护你了。”他闷嗯一身,噗的一身偏着头一口腥血从口里喷出。
她不知过了多久垂直而落的箭终于停了,她只知三哥的气息越来越弱,湿润的血染红了她全身,耳边已经没了哀嚎声,只有木头燃烧着发出的噼里啪啦声,是她,是她连累这些无辜的村民。
她的膝盖上一阵阵的刺痛着,只是此刻她心更疼。眼里蕴含着泪水,顺着眼角滑落,她抬手给三哥擦着嘴角的血,“三哥,不要!不要!”她抬头想去抱他,触手的地方才知他的后背满是箭羽。
柯谬终是抵不住,头落在她肩上,声音微弱的说着,“小九…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你…可知最后两句…为何?是…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他自问自答着,“从你给玉坠给……我,我就知道……海禾玉已经……不在了。”
她只知一个劲的哭,“不要!”
“小九,可能海禾玉……怪我让她等太久了……所以她让我…去陪她…忘川…太孤单…小九…你要好好的…活着!”
“小九…三哥…不能继续保护你了…是三哥…失约了…”
原来三哥什么都知道,原来她一直想保护的人都是在保护着她,原来她一个人也保护不了…
从海禾玉到三哥都是她眼睁睁的看着……
“我不要!三哥!”她看着璀璨夺目的银河,大口大口的呼吸着,不要!她双手发抖着,三哥身上没有一处是能让她伸去手的,鼻尖充斥着的是血腥味和烧焦什么刺鼻的味道,引她作呕!
西凉的风徐徐的吹着,三哥在她身上慢慢变凉,周围的火光映衬得她脸蛋发烫发疼,她迷离的看着火苗,火啊!一同将我带走吧!
在她昏迷之际,她听见有人走近的脚步声和盔甲声,那人声音怜悯道,“真是让人生怜,你们要怪就怪那中原六皇子吧!是他传书给月公要对你们赶尽杀绝的!哎!我们走吧!……”后面的她没听见就昏迷过去了!
李承邺吗?原来真的是他!从始至终就是她信错了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