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未央她看着手里的玉坠子，细细看那串着玉的粗线，才发现是用头发丝编制而成的，根根分明且粗细不一。
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结发……她胸口猛的一怔。
她连忙起身不顾伤口将滑至臀部的衣服穿上跳下床，一边走一边系着衣服，她总觉得这么做不妥，三哥和嫂嫂明明那么相爱的人就要这么轻言放弃呢？三哥都没有放弃啊！这样三哥可多难受。
她撩开羊皮子制的帘门，与外边的李承邺面面相对，李承邺张嘴想问她却被她急忙阻止住，“我嫂嫂往哪边走了？”
“那边。”李承邺他神情微楞，抬手指了指回兰楼的方向，“怎么了？”
她无力摇头，嫂嫂走了，“我三哥那边还是不让人靠近吗？”黑暗中谁也看不见她眼底的忧愁，那是一个不该出现在十几岁孩子脸上的忧愁。
“凉公似乎对这件事态度很坚定。”
她转身回了帐篷取了一根火把出来站在屋外的篝火上点上，他没有问她去哪儿，安静的在她身后跟着，一前一后的走着。
她站在阿爹的帐篷前，里面传来了阿爹的声音，似乎很生气，“你不必劝我，这个婚事必须结，哪有什么喜欢不喜欢，既然糟蹋了人家就得负责。”
“我相信我的儿子，绝对不会做出这种事情来！凉公，看在是咱儿子的份上，先放出来吧！那囚笼里是会折磨死人的。”阿娘带着哭腔说着。
“他点头同意了这门婚事，我自会放他出来！”
“他是你的儿子啊！月氏狼子野心，人人得而诛之，你为什么就看不明白呢？”
“可他也是西凉的侯王，就算这是月氏设下的圈套，谬儿也只能认，现在不是内乱的时候，此事不必再说。”
未央她左手用力的握着火把，右手更是紧得发颤，然后一沉不发的就往回走，不知是身体太累还是后背的伤口被粗衣拉扯着，李承邺只觉得她摇摇晃晃的像是要倒下了一般，他走上去便是一把拿过她手里的火把将她抱起，她亦是不反抗，“去哪？”
他无数次警告过自己不要心软，西凉是他和月氏设计的一场阴谋，西凉也他踏上太子之位的一块基石。
如今的他时时刻刻让自己记着那年冬天的感觉，告诫自己这一次他就是要风风光光的站在太子之位上看着那些不敢相信的嘴脸，他一定会爬得更高，只要给他机会。
他与三皇子在朝堂能力不分上下，只是三皇子的母妃可以让朝廷众人拥戴她儿子为太子，而他的母妃却不行，出身贫寒的她只有皇帝的一杯毒酒。
他仍记得来西凉的前一晚，他透过屏风，母妃从容端起毒酒的样子，没有一丝犹豫，嘴角似乎还在笑，她说，“陛下，希望您说到做到，这太子之位是邺儿的。”
“自然，只要你将这杯毒酒饮下，皇后便是邺儿的母亲，他便是太子，未来的麒麟之子。”
她哽咽道，“我想去睡觉。”也许睡醒了发现这只是一场梦，她停顿了一会儿，问他，像是在咨询着他的意见，“我可不可以带我三哥走？”
“去哪？”
“哪里都可以，只要不是这里。”
“你舍得吗？”
她头轻轻的靠在他怀里，“舍不得，可是这个地方伤害了我最爱的三哥。”
“你们中原是不是也惦记着西凉这块肉？”她又问。
这个问题宛如破开胸口皮肉的一把刀，干净利落毫不犹豫的就将他内心展露不遗，他就像是个躲藏在地底黑暗肮脏里的小偷老鼠，被暴露在光明之下，所有人都是避之不及，嘴里啐着恶心二字。
他将她放下从腰间拿出一块嵌玉的令牌递给她，眼底皆是真诚，“如果你想带走他，越快越好，这是过关的令牌，到了中原你们就自由了。”这一秒他只想在她面前做个好人。
……
次日，他们要从走廊山回楼兰城，阿爹让人一路戒备押送着三哥让人靠不近边，更别提海禾玉交附给她的事情。她坐在马车里不时的往后看着，只见三哥紧紧的蜷缩着囚车里，那头发上凝结的冰因为太阳暖和开始融化，黏腻在脸上，遍体的伤口呈粉红状，用惨不忍睹来形容都不足为过。
街上都是对三哥指指点点的人，她却是一个只会哭的人，什么也做不到。下了马车她红着眼，阿爹像往常一样过来要抱她，她抗拒的退了几步就跑了出去，门外一阵吵闹。
她过去一看居然是海禾玉的阿娘，蓝英姑姑，她生气的说着，“她是我三嫂的阿娘，你们不认识吗？”海禾玉阿娘一见未央连忙过来跪在她面前，侍从也不好阻拦蹙着眉头不好交差状，“九公主，我家玉儿不见了。从昨夜离家便就没回来过。”蓝英姑姑一边说着，一边泪如雨下，满身的狼狈，似乎是真的能寻的都寻了才跑到这里来的。
她脑海里突然想起昨夜海禾玉说，我先走了，阿娘在等着我。
“蓝英姑姑昨晚不是和嫂嫂一起吗？”
“不是，昨晚她一个人骑马出去，就没回来了。”未央将蓝英姑姑扶起坐在门口的石墩子上，自己则蹲在面前，伸手给她拍去衣服上的尘土和头发上沾染的碎叶。
她闻言胸口一空，一脸慌张，偏头看着旁边的侍从，着急道，“你们还不去快点帮忙找？是想吃本公主的鞭子肉吗？”
侍从一听面面相觑却半点也不动，领班的上前说到道，“九公主，不是我们不帮忙，而是凉公有命，我们不得不从，还请公主饶命。”说完他们就走了，还顺带将门关起了来。
她从未这么的不喜欢阿爹过，一点也不喜欢。
“蓝英姑姑，你先回家看嫂嫂回来了没！我去外边找找。”她现在不能哭，她已经是十二岁的大孩子了，再也不是躲在三哥怀里哭的小，她可是要带她三哥离开这里的。
……
楼兰很大，西凉更大。
只是好在她还有李承邺，很难想象曾经她很讨厌的人如今却是唯一能帮她的人。
蓝英姑姑在屋子外给他们起了篝火，未央她和李承邺并排坐在胡杨树干上，手里拿着一根树枝在发红的炭火上摩擦着，树枝很干燥一下子就燃了火，她连忙拿出插进土里，火熄灭带着水汽冒着薄烟，烟雾未散她又重复着刚才的动作。
“等找到嫂嫂，我就带他们走。”她玩着火，仿佛在自言自语。
“嗯，去中原你会来上京吗？”
“去上京找你吗？”她摩擦着，火苗窜上将枝尖燃得发红她却再也没拿开，任由燃烧着。
“那我可以去找你吗？”他说着抬手握着她的手将树枝炭化的部分抖搂掉，插进土里又放开了她的手，一本正经的说着，“再不拿出来，可没得玩了。”
她轻笑出声，回答着他的前一句，“可以啊！只是你找我干嘛？你是堂堂六皇子，我只是一个流落逃离西凉的少女。”她偏头看着他，“什么也不是。”
“你就是你，独一无二的小九，无关其他。”
她低头，恰此时寻人归来的下属来报说找到了，语气里没有半点欣喜反而有些凝重，未央她站起急忙问，“在哪里寻到了。”
下属看了一眼李承邺才缓缓说出道，“在圣玉湖边的芦苇里，一群饿狼围绕湖边嚎叫……我们才过去看，正是画上的女子。”
未央她顿时全身力气褪去七分，跌坐在胡杨树上，原来昨夜嫂嫂是来同她告别的。紧接着是身后陶器碎裂的声音，她连忙回头是蓝英姑姑，蹲在碎片前哭的上气不接下气，一个劲的垂着自己胸口，“玉儿啊，你怎么这么傻啊！”
一场场的变故令她措手不及，她突然想起巴豆，她曾经养的兔子，所以她很讨厌自己，亦如现在讨厌阿爹一样。
她现在就要带三哥走，立刻就现在。她拔腿就往府里跑，黑夜无光只有如水的月，李承邺吩咐留下下属这边处理好连忙追上去。
她不顾一切的跑，脑袋里是嫂嫂昨夜临走前微动的嘴角，她说，我先走了，阿娘在等着我……小九，我只要他活着……活着记好了。
很奇怪她哭不出来，只是很难受，胸口里像生活着无数条蛆虫，它们在搅动分食着她的心脏，她想压住喉咙强忍住恶心感，可胃痉挛刺激着，逼迫着她的泪腺，眼睛却是干的。
三哥被放在院子里，他的周围都点着火把，而他蜷缩在囚笼中仿佛在进行某种神秘仪式。她抽出长鞭，来不及挥动，屋顶上窜出几个人影，直接将看守的侍从给背后蒙晕，又窜上屋檐消失掉，她知道是李承邺的人。
她扶在囚笼前，三哥的全身因为冷而在发抖，她连忙脱下披风顺着柱子的间距塞进去，希望这样能让三哥好些，“三哥，你醒醒啊！你看我给你带什么了。”她拿出海禾玉交给她的玉坠子放在三哥手心里。
柯缪凝结在一起的眼皮微微动了动，手想握住却没有力气又松开，全身都在激动而发抖。
“三哥，我带你走，好不好？嫂嫂在等我们呢，这一次你听小九的好不好，小九一定会带你走的。”她头贴着囚牢，希望能听清三哥说些什么。
那声音宛如风烛残年，气若游丝一般，“……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