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太子妃院子里。
“阿姐,今天未央是不是连累你了。”未央她坐在案边,捻着瓷盘中剥壳去皮的干果,耳边是阿姐给她剥干果壳的声音。
明月摇头,“没呢,只是许久没这么痛快过了,好像回到了以前西凉的日子。”她回忆着,“未央你还记得吗?当年元氏的小公子到处传我倾慕他,我躲在房间里哭,说什么也不肯出来,晚上你和三哥用麻袋一套给他揍得鼻青脸肿的,第二日就上门道歉了。”明月她笑着,一旁的花错也是欣慰,娘娘因为九公主来了,性子也变得活跃了起来。
未央她眸子眨了眨,“哦”的一声拉着长尾音,一脸的不敢相信,“好哇,原来阿姐知道是我们做的啊!”
明月将剥好的果肉放进盘子里,又拿了一颗继续剥,“当然知道了,你以为你和三哥在下面的小动作我和阿爹看不见?”
她“嘿嘿”一笑,好像是这么一回事儿,嘀咕着,“我说阿爹那几日怎么叫三哥去抄书呢。”
这时又一个丫头跑了进来,“娘娘,娘娘,宫里来人来了。”
明月连忙将手里的壳屑拍弄掉,“花错,花弄,快些去煮茶,将零嘴满上,案上收拾收拾。”
明月吩咐着就见人进了院子,浩浩荡荡,整整齐齐的站了好几排人,细细一看为首的居然是皇上皇后贴身旁的安公公与涓月姑姑。
“公公姑姑过府来,可是有要紧的事?”明月起身上去迎。
安公公手中佛尘一甩,向着明月和未央一鞠,“太子妃娘娘,咱家和涓月姑姑来是奉陛下和娘娘来瞧瞧九公主的。”那安公公往未央身旁移了一步,“九公主,陛下说了若是东宫太子府住着不自在,可为九公主另起宅子,以免让九公主觉得委屈了些。”
“瞧公公这话说的,我本该感谢陛下让我们姐妹两能够生活在一起,我怎会委屈我的妹妹呢?”
安公公一听,得,这小主可误会自个了,连忙解释,“太子妃娘娘您可误会奴才我了,陛下自然知道娘娘您不会,是怕九公主心里生了嫌隙,以为中原怠慢了。”
未央她一听,“本公主很喜欢和阿姐住在一起,还望公公给皇帝陛下带个谢。”
安公公点了点头,这九公主的中原话说得流利,半点也听不出是外邦的儿女,就像是中原生的。
安公公这时朝着门外叫了一声,“都抬进来吧!”
突然间门外抬进来了十几个大红的木箱子,整整齐齐的摆在未央面前,丫头一个接一个的打开,都是些未央没见过的东西,不是亮晶晶的香喷喷的,就是花花绿绿,缭目得很。
“九公主,这都是陛下和娘娘的心意。”说完安公公身旁的小宦官拿出一份明黄色的折子,打开唱道,“云锦丝绸二十匹,珊瑚四鼎,环玉二十对……成衣十件,步摇珠花共四十对……夜明珠十颗,玉如意一对……”
那小宦官一阵唱了三四十个物件出来,都是她没见过的玩意,而未央心头想的就是,这中原上京的皇帝真大方,真有钱。
客场走完后,花错花弄也煮好了茶上来,请着安公公和涓月姑姑坐,又给门廊外的人打点些银两吃酒,才进屋子。
涓月她喝了口茶,看着正位上的太子妃,“娘娘还托奴才给句话,说是让太子妃努力些生个皇长孙,有空多往宫里走走。”
明月她低头笑着,旁人是觉得她害羞,只有她知道不过是做给皇后看样子罢了,她和李承睿成婚两年有余,从未行夫妻之礼,何来皇长孙而言?
就像李承邺说的,你这么想要这个位置,那你就坐着吧!
“自然是会的。”
聊的说的都是些客套话,未央她不懂就在旁边吃着零嘴,也就半盏茶的功夫,安公公就和涓月姑姑走了。
另一边太子书房内。
飞栾推开门就看见李晨邺坐在榻上,案上摆放着一盏酒,见样子已经喝了不少,神色都有些微醺。
“过来,饮一杯?”他举着酒杯半个身子都依靠在案上。
飞栾握剑弓手行礼,“殿下,属下不会饮酒。”他抬头望了一眼此时毫无仪态可言的他,他是来复命的,自是如实说着,“九公主带着太子妃娘娘走了…说是要张良娣也抄一百遍才是公平。”
太子他只是微微一蹙眉,晃晃悠悠起身,飞栾去扶却被他阻住,他走到琴案旁,弯腰指尖一勾,琴弦一动,琴声如落玉珠盘,“那让张姨娘也去抄吧。”说完他坐在琴案前,勾动着琴弦,正是司马相如向卓文君倾心的《凤求凰》。
有一美人兮,见之不忘。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凤飞翱翔兮,四海求凰。无奈佳人兮,不在东墙。将琴代语兮,聊写衷肠。何日见许兮,慰我彷徨。愿言配德兮,携手相将。不得於飞兮,使我沦亡。凤兮凤兮归故乡,遨游四海求其凰。时未遇兮无所将,何悟今兮升斯堂!有艳淑女在闺房,室迩人遐毒我肠。何缘交颈为鸳鸯,胡颉颃兮共翱翔!凰兮凰兮从我栖,得托孳尾永为妃。交情通意心和谐,中夜相从知者谁?双翼俱起翻高飞,无感我思使余悲。
飞栾瞧着,只觉得今日的殿下与平日有些出处,平日里殿下很注重自己的仪态,心绪也会掩藏得很好。
而不是像今日一样一脸哀愁都写在脸上,这样子他还只在西凉战败,西凉凉公同意签署合约时一样,开心溢于言表。
他的琴音音节流亮,缓而不平,急而不燥,恰好好处,此时他就像是司马相如般,弹奏出了诗中的言浅意深,感情热烈奔放而又深挚缠绵。
“飞栾。”
他耳边传来一声剑和手碰撞的声音,“属下这就去通知张良娣。”飞栾他一时居然听得入迷了。
“不用了。”他双手从琴上收回,乐声止,他眼底酒意似乎散去了些,有了一些清明,“以后你多盯着太子妃那边,凡事来报,事无巨细。”
“是。殿下。”
吩咐完后,他哎哎一叹息,低头继续弹奏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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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着中秋节将近,阿姐院子里的几树桂花生得越来越浓郁,稍微一过风,整个东宫太子府都能闻见。
这东宫太子府里素来都知道张良娣喜欢桂花,为此太子殿下特意从江南买了几树会开红蕊的桂花树栽种在张良娣院子里,可种的时候还生着花,生根之后就一年也没开过,倒是叶子生得一月比一月繁盛。
府里的老人婆子们就说,张良娣嫁入这东宫太子府里深受这太子殿下宠爱,却是多年未出一子,这是因为张良娣避子,连同这桂花树也遭了秧。
这说法一出,大家都议论纷纷,张良娣年年罚,年年骂,可每当桂树花开时节问起张姨娘院子里的桂树为何不生花,这一说法又被府里老人说起。
如今又是八月桂花开,这满府的桂花香她就只怨得心痒痒,张良娣瞧着跪在面前求饶的下人,伸手从下人手里拉过自己的襦裙,“拉下去,该赏嘴的赏嘴,我看谁还敢说。”说完继续嗑着瓜子,可看着院子里绿意盎然的桂树,将瓜子往案上一丢,起身就往卧房里走,拿了一把剪刀给院子里的一株桂花树剪去好几根细枝,叶落一地,“为什么不生花,为什么不生。”
那高处的剪不到,她就拿剪刀扎着树干,嘴里念着,“为什么不生?”一连将桂花树的皮破开好几个洞骷出来。
这时一个胆大机灵的丫头上前冒风进言,其他丫头面面相觑,哀叹这丫头果然是新来的还未受这主子欺负。
“张良娣,您别扎了,伤了手心疼的可是太子爷啊!奴才有一个想法能让桂树生花。”
张良娣一听回头,瞧着是个面生的丫头,“你叫什么名字?”
“奴才叫碧清,是前日刚进府的,今日才来姨娘院子里伺候。”
张姨娘将手里的剪子递给她,扯下胸襟上别着的帕子,擦了擦手往院子里的八角亭走去,“有何办法能生花?”
那碧清在后头一路跟着,“奴才入府前在种树园子里做过活,那农场主说树也是分雌雄,这雌树若是栽种不得到,也会因为外来因素改变,奴才想着这红蕊不生花定是成了雄株。”
张良娣一听来了兴致,连忙问,“可有何对策?”
“奴才想,不如给太子妃院子里的给移过来,定能生花。”碧清言之凿凿的说着。
张良娣眸子一转,细想她怎么没想到给移自个院子里来呢?以往叫人去太子妃那儿折花跟做贼一样,只觉得憋屈。
“你现在快去街上请几个工夫进来挖树,今日就要移过来,太子晚间过来就能瞧见了。”她连忙催促着碧清,碧清侧身一礼就往院门口走去,只是她未往府门出去,而是往园子里绕了一圈,站在廊角停了一会儿出现了一个穿粉衣的丫头。
“都办妥了。”
碧清点头接过粉衣手里的钱袋,倒手里数了数,“你且转告姨娘,都办妥了,我一会儿就出去请人进来挖树。”
晌午刚过,张良娣带着一群短衣工夫扛着锄头浩浩荡荡的往明月院子里走。
一入院子,张良娣看着那满树枝桠的桂花,入鼻更人清香浓郁,打心眼的喜欢,花弄花错一见连忙进屋子里请主子,彼时明月正在教着未央做女红,穿针引线间未央她早就靠着小案昏昏欲睡,被花弄花错一惊扰,足足去了个干净。
“娘娘,不好了,张姨娘带了好些人来挖咱们的桂花树。”
明月她听闻很平静,将手里的针线放在案上针线盒里,不急不慢的合上盖子,然后徐徐地往屋外走,她站在屋外门廊上瞧那生得最好的那株桂花树地下已经开始破土了,“往年妹妹不过是差人过来折几只,就将那生得茁壮的枝干锯了去,我倒也没觉得有什么,今年倒好要将我这树给移过去,妹妹和我说一说声,我且就送给你了就是了,如今就直接来移树,我该说是偷,还是抢了?”
她说的声音不大,但足以够那干活的男人听见,男人一听连忙停下手里的锄头,他们赚钱不容易,若是真偷真抢,一报官他们可不就是吃不了兜着走,再者这里是东宫太子府他们也没地跑啊!“我们不做盗抢之事的,夫人您可千万别报官啊!”
张良娣一听脸都绿了,拍着石桌就站了起来,嚣张跋扈的说着,“这东宫太子府里,哪一样不是殿下的,何来偷盗,给我继续挖。”
“此话说的是不假,但这是我的屋子,难不成那租户租了东家的田地,那田里种植的庄稼就是东家的了不成?”明月与之争论着,却是不温不怒。
干活的男人听着有理,自然是站在有理的地方,“这位夫人说的有理,不然按夫人您这一套,田里的庄稼是东家的,那农民不是白忙一年了嘛。”
其他干活的人也附和着说,“对啊,对啊!这不是不讲道理嘛!”
“你们……”张良娣指着男人道,“到底是谁出工钱请你们干活的?”
未央在蹲在门廊处远远的听着“扑哧”的笑出了声,抱着一碟子干果一副看戏的表情,这张良娣真有趣,每天都给她带来乐子。
“自然是夫人你呀,只是我们也不能不讲道理啊!”
“我在加两倍银子,给我挖。”张良娣银子往石桌上一摆,人往凳子上一座,她就不信了今天这几颗桂花树她还移不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