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露重,圆月高悬,白家古楼房檐上垂挂的灯笼被冷风吹的摇摇晃晃。
兰纹吹了声口哨,“我们家家主大人虽然老是惹是生非,但惹出来的麻烦,从来也都是他老人家自己解决的。”
兰纹道,“家主怀疑花家,总有他的道理。”
兰纹说完伸了个懒腰,柳鹿那时还在古井那坐着吹冷风,不肯回来,昌玉只好守着他。兰纹领着我到了房前,之后就与我作了别。
当晚,梦中,我再次梦到久而未见之人,银器随风轻响,细细碎碎,满眼寂寞的黑衣少年郎。
次日一大早,白家古楼喧喧闹闹,我被吵醒后,睡眼惺忪地收拾齐整,揉着眼睛,出了门,出门问仆人,只道是家主白凰回来了。
同屋的莲玉说身体不适,想要多歇一阵,就此留在房中沉沉睡去。
我随仆人前行,雷枫采的脸色已经恢复了正常的颜色,精神状况不错,额头上的十字刀疤衬的他分外精神锐利。我见到他的时候,阿哥正在为他诊脉,枫采看起来的确恢复的不错。柳鹿也恢复了寻常别扭的性子,紧紧抱着怀里的荷华剑,兰纹同他打趣,则冷眼示之。
我们一行人由家仆领着赶往书院,刚到门口,家仆就恭恭敬敬地把我们几个人请入了书房。
书房里,昨日随昌玉见过的并无二样,只是案台上摆满了宣纸,一摞一摞,层层叠叠铺陈在案台上,而家主白凰正挽起袖子,白衣飘飘然,黑发如浓墨写意,伏案写法的风姿,宛如仙风莅临。
白凰如仙者执一根狼毫笔,潇洒地挥斥,笔下行云流水,龙蛇游走,字迹飘逸洒脱,一股灵气扑面,形神兼具。
白凰嘴角噙笑,我看不懂他在写什么,但看他这架势,兴许又是调笑打趣的话头。
末了,丢笔而去。
白凰俯视着纸面,欣赏着,满意地点了点头,脸上绽开了笑容。他这时抬起头,一眼望见我们,道了声,来了啊。
家主白凰,有一副佻佻公子貌。
确实如传闻般,不负盛名。
有家仆拨开我们,挤上前一步,气喘吁吁道,“家主大人,灯樱姑姑到了,还非说要见您。”
“替我挡了,就说我不在。”
家仆面露难色,“灯樱知道您这会儿在家。”
“那就说我不见。”白凰笑容款款。
那家仆欲言又止,见他表情,还是抬袖抹了抹额间的汗,一声不吭离开书房。
昌玉看向门口,叹道,“灯樱姑姑真乃执着之人。”
阿哥轻声道,“花家的那个灯樱么?”
柳鹿垂着脑袋,没有反应。
白凰轻笑了声,“不提也罢。”
白凰坐回了椅子, “西夫子,你们来白家找我,我心里还是有个谱的,”白凰道,“昌玉,给贵客们奉茶。”
昌玉闻言,微点头,领着我们落了座。
待我们落座,昌玉走到白凰边上,从书案底下摸索一阵,翻出来几个白瓷茶杯,走到跟前,为我们一人倒了一盏茶水,客客气气地递给我们。他奉完茶,无奈地对着白凰一笑,白凰手里把玩着白瓷杯,笑的很开心。
阿哥端着茶盏,茶盖拨开层层碧螺,细致入微地对着白凰讲述了此行的目的。
白凰听的很认真,听到萧家的近况时,收敛了笑意。
阿哥突然道,“我听说你把《青凰》的内容给拓出来了?是真的么?”
“《青凰》书?被你带在身上了?”兰纹听的眼睛都直了,
白凰道,“这有什么,你身上不就带了一本,”说完,白凰看向兰纹,凝重道,“你可收好了,再拓一本很费时间!白家的命脉正握在你手上!”
兰纹震惊,“你疯了么?”
白凰轻笑出声,抛了抛手里的茶杯,“我寻常带出门的《青凰》自然是假拓本了,你们西夫子借我十个胆子,我也不敢这么浪。”
“你吓死我了。”兰纹抱怨。
白凰眼角眉梢都是笑意。
白凰缓了缓,气氛松动不少,阿哥喝了口茶水,接着把鸿女的事情告诉了他,白凰听闻后,若有所思,不知道思绪又飘飞到了何处,眼神很是飘忽。
阿哥道,“雷尊主要我们带你回萧家,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
白凰道,“我能不去么?”
“不能。”
“西罗竹,你够狠啊,真要把我这个家主往火坑里推?”
“家主大人言重了。”
兰纹道,“西夫子,萧二姐都那么恨我们家家主大人了,您怎么还赶着让他去送死?”
阿哥笑了,“不是见萧紫鹊。”
“不是见萧二姐?那是见谁?萧紫桉么?”兰纹抓抓头发。
白凰端起茶杯,默默噎了一口茶,道,“我听你的。”
众人闻言,都望他方向看去,白凰报之一笑。
昌玉有些微微的惊动,“家主大人居然这么听话。”
兰纹挑起一根粗眉毛,“你会这么老实?”
白凰拿起案台上的折扇,一把展开扇子,身子微微侧向昌玉,轻咳一声,道,“外人面前,留点面子。”
昌玉乐呵呵,“好说好说。”
白凰轻笑,“要我去萧家可以,不过我有个小小的条件,是你们的话,手上有门路,应该很容易办到。”
白凰道,“我听闻你们青羽白氏的观尘镜可以窥见前尘旧事,不妨与我作一笔交易。”
我心道,魔鬼。
“西珏的观尘镜在你手上吧?”
白凰突然望向我,
“嗯。”
白凰纸扇遮着面,笑的极尽风雅,“那就好办,我需要你们帮我查一桩旧事,就用这面镜子。”
柳鹿有些怅然,“旧事?”
白凰的脸藏在扇子后,“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这心里头放不下。”
白凰只说,他爹对他娘不太好,故此想要借我们这面镜子去探查二十多年前的旧事,这要求确实有够私人化。
白凰突然合上纸扇,道,“我想知道我母亲当年,做过些什么。你且允了我罢,小族长。”
“你们若不答应,这萧紫桉,我是不会见的。”
阿哥问我的意见,以大局为重,我同意了家主白凰的这个要求,白凰见我同意,只是笑,笑的一脸风雅。
阿哥问及萧家的事情,白凰一句话里半真半假,总觉得藏了些什么,最后阿哥再三嘱咐他查完旧事,翻完旧账,务必前往萧家。
白凰听完,抓着折扇,闷闷不乐,“我知道啦,这边的事情一结束,我就跑到萧家去照顾那个祖宗,”他叹了口气,“只是那祖宗不大喜欢我,上次过去瞧他,他还咬了我一口。”
白凰说着,撩起了袖子。
白净的手臂上,青紫色的瘀血堆积处,露出一块很深的牙印。
白凰又叹了声,“希望下次过去,萧少主不会再咬我了。”
兰纹听了,激动地跑动书案前,隔着张桌子扯过白凰的手瞅了瞅,笑道,“你也会有今天!”
白凰一把抽回来,皮笑肉不笑。
我顺势问了白凰关于漯河的事情,他却各种扯开话头,笑的一脸风雅,显而易见地透露出,他不肯再提,我极其无奈,只好一个人躲在角落生闷气,盘算着要怎么套他的话。
不知道他们聊了多久,家仆突然扣响了门,一股浓烈的药味飘进来,家仆端进来一碗极其难闻的汤药,呈到白凰的书案上。
白凰皱了皱眉,抓起扇子扇了扇那味儿,瞅着那慈眉善目的家仆,无可奈何,苦着脸端起碗,仰起头缓缓饮尽了药汤,喝干净后随手递给了昌玉,眉头皱成一团。
昌玉接过那空碗,递给了家仆,家仆低着头一路退出了房门。
昌玉道,“要不我给你找点甜食冲冲嘴里的苦味?”
“用不着,”白凰皱眉道,“又不怎么苦。”
“堂兄你啊,你说这话自己都不信的,”昌玉无奈地笑,“我去给你拿点甜的。”昌玉又补充道,“我怕你受不住,再把药吐出来。”
白凰懊恼地揉了揉眉头。
兰纹看着昌玉走出书房,直到身影完全消失,问道,“又病啦?”
白凰笑了一下,“哪天好过。”
“也是。”
柳鹿闷了半天,终于轻咳了一声,正色道,“你想追查的旧事,应该不只是你父母的风月韵事吧?”
白凰道,“自然是还有花家和萧家引发的战事了,只不过故事里的主,是我家老爹。”
柳鹿又默了。
白凰收起扇子,拍在掌中,“对了,你们是从漯河走过来的,对吧?”
他又道,“那地儿最好少去,不太平。”
我们几个坐在书房里,各怀鬼胎。我嘬饮着茶水,阿哥中途起身走到墙角处盯着副挂画山水图沉思,柳鹿和兰纹枫采凑在一块嘀咕,我一直喝到茶水见了底儿,也没见白凰的下文。
我扭头,本想直接开口问他,直见他一动不动地伏在案上。
昌玉刚好端着一盘糕点,缓步走了进来。
刚想问话,只听见昌玉将盘子轻手放在案台上,微不可闻地叹了声,
“ 堂兄居然,又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