咸阳表面上看上去很平静,但实际上已经是暗波涌流。再说郑朱原本就是贵族世子出生,安于享乐,政治头脑简单,全无责任担当。对于出使秦国心中是百般抵触,认为这是与虎争食之事,难上加难,无奈孝成王下了王命,勉强着就出使秦国了。心中自然也是忐忑不安,一路上也不着急,缓缓而行。
自进入秦国境内之后,各路管卡、郡县接到范雎密令,又以各种缘由拖延出行时间,结果原本不到一个月的行程,足足走了两个多月。抵达咸阳之后,郑朱将随从人员安排在驿站之后,赶紧换了便装,叫下人引着,先去偷偷见秦国的宗正栾凤彦。
栾凤彦是郑朱妻子的族弟,也算是郑朱的内弟,平日里二人关系较好,交往也多一些。况且栾凤彦在秦国任九卿之中的宗正之职,也算得上是昭襄王的近臣,到他那里多少可以就先了解一些情况,再做决议安排。
郑朱先前来过三次咸阳,都到过栾凤彦的府上,下人大致还记得位置,三两下就到了。
闻得郑朱来访,栾凤彦赶紧迎了出来,连声说道:“郑朱兄长,如何突然到了咸阳,也不提前派人通报一下,小弟我自当早早去城外接你。”郑朱连忙摆摆手,示意栾凤彦不要多说话,自顾着抢先走了进去。
进得堂屋,落座之后,郑朱让随从将带的礼物放在地上,栾凤彦自然客套一下,二人又寒暄几句,将家人都问候了一下。栾凤彦故作不解的问道:“我看兄长这次匆匆过来,并且心神不定,可是有要紧事要办,需要了只管吩咐小弟就是了。”
郑朱嘿嘿一笑,深叹了一口气:“实不相瞒,我这次是奉赵王之命,前来向秦王议和的。你看看,现在为了个上党郡,秦赵两国数十万军队还在厮杀,倒叫我前来向秦国议和,只怕我话还没说完,头颅就被秦王割去了。”
“奥,原来是这样。”栾凤彦略微沉思了一下,说道:“我看这议和之事倒也未必不可,前几天我还看应侯有意快点结束战争,正为此时焦虑。现在你带着赵王的诏令来了,应侯必定会欣然接受。”
“果真是这样?”郑朱没有想到一来就听到了这样大的好消息,立刻激动兴奋起来,“那秦王又是何意呢?”
“大王什么想法我倒并不清楚,但是现在大王极度信任应侯范雎,范雎的意愿也就是大王的意愿。”
“嗯。”郑朱捋了捋嘴边的八字小胡,心里有了主意。
第二天一早,郑朱正式前去拜见应侯范雎。
名帖递上之后,早有负责接待的侍从出来,将郑朱引到厅堂内,说道:“大人,请在这里稍等片刻,应侯一会儿就出来了。”
郑朱示意手下将两个盒子放在桌子上,都出去等候,自己一个人留在厅内。等了约莫半盏茶的功夫,听到后堂传来一阵猛烈地咳嗽声,待回首望时,却有两个侍女将一个老者搀扶了出来。
郑朱看到此人虽然做出一副虚弱无力的样子,但是表情严峻,眼神刚毅,料想定是应侯范雎。急忙站起来,拱手行礼:“赵王使者郑朱拜见应侯。”
“好,有礼了,坐下说话。”范雎有气无力的拱了拱手,被搀扶着坐了下来。
郑朱礼节性关切的问道:“应侯这般模样,看样子是病了?”范雎又轻咳了两声,缓缓的说道:“前日里不小心偶感了风寒,就成了这个样子。老了,身子不中用了,一点小问题竟然越发严重起来了。”
“如是风寒,就应该没有大碍,生病了应侯就应当多休息,今天我来得也不巧,打扰您了。”郑朱假装又关心又难过的说道。
“没事,赵王这次叫你来有何事情?”
“应侯知道的,赵国一向敬重秦国,愿意长久和秦国和睦相处。现在因为上党郡一事,赵国和秦国兵戎相见,赵王甚是不安,战争事小,影响了秦赵两国的关系事大。我王特派我前来禀报应侯和秦王,请求停战议和。”
说完,郑朱走到桌几面前,轻轻打开两个盒子,递到范雎面前,里面的奇珍异宝光彩炫目。“我王知道应侯德高望重,也能够体谅到赵国的诚心和难处,这件事情还得请应侯多在秦王面前好好给说说,这是我王送给应侯的礼物。”
范雎看都没有看,摆摆手说道:“好了,放下吧,赵王也太客气了。这次因为上党郡私自依附赵国的事情,秦王十分生气,现在还在动怒之中。”
郑朱见到范雎并没有拒绝自己的意思,知道有机会,马上接着说道:“秦赵本来就不应当发生战争,现在两国大军都被牵制在上党郡,两虎相争,不死即伤,最后两败俱伤却叫别的国家得了便利,是应当休兵停战了。我王愿意割让上党郡七个城池给秦国,以表诚意,还望应侯一定要给说服秦王。”
“好,那老夫就权且一试。但是今天你也看到了,近几日我身体不适,过两天缓过来了就带你去面见秦王。你先在驿馆里住下,我安排好好招呼你们。”
“一切听由应侯做主,这是赵王的书函。”说完郑朱递上了赵王的请和信简。
“对了,我曾听人说你妻子是秦国人,你在咸阳还有一些亲戚挚友,应该也都是多年未见了。你这次来还没有见过吧,这几日你也刚好可以访亲会友,过几天后我病好了自然会派人通知你。”
郑朱哪里敢说已经偷偷见过栾凤彦,谨慎的回道:“这次奉赵王之命出使秦国,事关重大,哪里还有私念?况且现在秦赵两国还在交战之中,我寻访秦国的大臣们,恐怕多有不妥,容易让他人误解。应侯好好养病,我只管在驿馆里好好候着,等着应侯召唤就是了。”
“你这分明是向国人陷我于不义。”范雎竟然动了气,“既然到了咸阳,就不必拘泥,要是叫你的亲友们知道了,还认为我范雎心小气短,背后说我闲话。你只管去,想那么多做什么。”说完,范雎又接着咳嗽了几声,侍女赶紧上前递上痰盂,轻轻的拍打捶背。
郑朱见恼怒了范雎,这可吃罪不起,赶紧说道:“也罢,也罢,就依应侯就是了。多谢应侯的照顾,小臣这里就告退了,应侯好好休息吧。”
既然得了范雎的许可,况且郑朱本来就喜好交友,寻乐,当下就赶去栾凤彦府上,约上那些权贵好友,相聚聊天。殊不知早已是范雎暗地里吩咐下的,这些好友都带着郑朱招摇过市,四处寻欢。几天时间,咸阳的各个坊间都知道赵王派使者议和来了,即将面见昭襄王。
三日后,昭襄王在宫里召开朝会,范雎带着郑朱正式面见秦王。
郑朱先有栾凤彦的说辞,后面见到范雎时也以礼相待还关心照顾,这几天又被那些秦国贵友们围着蒙骗,早已晕了头脑,满腹自信,认为昭襄王也急于结束上党之争,这次求和成功是十拿九稳了。
自已第一次做为赵王使者出使秦国,就能够议成和谈,回去之后必将受到孝成王的厚赏,或许还可以借此在朝中被委以重任。想到这里,郑朱不由得激动傲慢起来,平原君也老了,该给我们这些年轻人让让位置了。
进得殿内,参拜昭襄王,递上孝成王的国书,郑朱恭敬的说道:“大王,赵王这次派我前来面见您,就是诚心诚意想要求和,赵国愿意割让上党七个城池给秦国。”
昭襄王看也不看国书,随手放在了一边,呵呵一笑:“久闻郑朱大人一表人才,今日一见,果然气宇轩昂。”原来郑朱的确是身高丈八,端庄俊朗,在赵国时就被誉为美男子。现在昭襄王在朝堂之上,众人面前公然夸奖自己,郑朱越发有些得意起来,谦逊的回道:“大王言过了,郑朱一介莽夫,哪里有那么优秀。”
昭襄王说道:“今日里我才听说,你的妻子是秦国人,我算了一下,论起来我们还有些亲戚关系。你是赵国宗室,又是赵王的使者,现在还是我的亲戚,如此说来,从礼节上我不能怠慢了你。我已经安排宫里备下宴席了,现在时间也差不多了,我们就位开席吧。”
“这……,不过……,大王,议和之事……”上朝晋见之前郑朱想了各种可能之事,心里也好有个应对,但是万万没想到,昭襄王竟然抛开议和之事不谈,直接邀请自己入宴吃饭。郑朱再庸俗,也还知道自己此行的重要任务,一时间不知所措,结巴了起来,赶紧看了看右边的范雎,希望范雎可以为议和之事挑起话头来。
范雎却眯起了双眼,走过来拉起了郑朱的手,笑着说道:“郑朱大人,难得我王如此看重于你,赐你美宴。还不快快拜谢大王。这就随我入席,其他的事情我们完了再说不迟。”旁边的秦国大臣们也都围了上来,纷纷恭贺郑朱。
至此情形,以郑朱的应对能力,如何能够左右得了,只得拜谢昭襄王,随着大家到宴席里就坐了。
昭襄王不仅亲自出席,还特地安排了范雎、王稽、栾凤彦等十余位大臣陪同。在大家的恭维、劝说之下,不一会儿郑朱就难胜酒力,醉倒在桌,被扶回了驿站。再醒来时,已到了第二天中午时分了。
郑朱已经完全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来的,隐隐约约记得一些片段。现在只觉得头疼的厉害,胃里还如翻江倒海一般,难受的不想说话,有气无力的敲了敲床榻,外面的侍从听见了赶紧进来服侍。
简单的擦洗了脸,换了衣服,郑朱强忍着用了一点米粥,心里正在琢磨着休息上一天再找应侯范雎,赶紧安排和昭襄王正式商谈议和之事。突然,副使南邺进来通报:“大人,栾凤彦大人来了,还带了很多兵士。”
“是吗?”栾凤彦带兵士来做什么,莫非是要赶我们走?不会啊。或者保护我们?没有必要啊!郑朱彻底糊涂了,说快快有请,一面加紧更衣,一面心里思索嘀咕着。
衣服才换了一半,栾凤彦就已经直接闯进来了,身后还有一名秦国都尉模样的军官。
“墨同,酒醒过来了?”栾凤彦亲切的呼唤着郑朱的字名,上前帮着郑朱把衣物整理好了。“看不出,你还真有酒量啊,昨天宴席上很多人都惊住了,你毕竟是赵国的重臣,名不虚传。”
“哪里有酒量,怎么回来的我都不知道,现在胃里还难受至极。你们几个昨天也不帮帮我,我一个人怎么能够应付得了那么多人?”
“哈哈。”栾凤彦笑了起来,“你是我们大王的贵客,大王要好好招待你,他们怎么敢坏了大王的兴致呢?”“对了,昨天我喝多了没有失态,没有说什么让秦王不高兴的话吧。”郑朱有些不好意思的把栾凤彦拉到角落里,悄悄问道。
“哪里有啊,昨天大王也很尽兴,对了。”栾凤彦转身介绍身后的那位秦**官,“这是咸阳郡府底下千人李犒。”那位军官拱手行礼:“郑朱大人,有礼了。”千人乃是秦**制里的中级军官,管辖一千名军士。
“应侯想你住在客栈里,条件简陋,并且这里人员嘈杂,善恶难辨,担心影响了我们的大事。特地在咸阳城里安排了一处优雅,僻静之处,安排我俩前来有请你们,将整个使团队伍都带过去,还有李犒带人护卫,我们相互沟通也较为便利。”
“好的,单凭应侯安排了,应侯考虑的真是全面。”,见到受此待遇,郑朱当然是喜上心头。“既然如此,那你就赶紧让人收拾行装,我们在外面等候,马上过去,免的应侯知道了又责怪我们办事拖拉。”
这边郑朱正在安排收拾行装,南邺却悄悄走了过来,“大人,秦国人突然安排我们转移住处,还派兵看护。我怎么觉得似有隐情,大人最好还是落实清楚再做决议。”
“能有什么隐情?”郑朱听到之后,顿时生气了,“秦王和应侯这次给我这般礼遇,你又不是没看到,况且栾凤彦是我妻子的族弟,多年的至交,他也会害我不成?”说着,郑朱愈加恼怒起来:“你们这些人,遇事就是喜欢往复杂里想,大王就是被你们这样的想法都给耽误了。这次出来要牢记我们的使命,把心思用在正道上。”
南邺好心过来提醒,不料却被郑朱一通训斥,气愤的也不予搭理,转身离去。走到院子里,看着四处晃动的秦国士兵,大门已经被看守住了,轻易是离不开了。所幸早上南邺安排一名仆从去给自己抓药,只能寄希望于这名仆从了。
这边使团车队都收拾整理完毕,在秦军士兵的护送下准备出发。驿馆四周围观了许多秦国百姓,大家都议论纷纷,赵王的使者受到了秦王的热情接待,秦国和赵国准备媾和了,秦国士兵护送使者到别处居住,就是为了方便谈判。
南邺骑在马上,紧张的向人群张望,果然看到了买药回来,挤在人群中准备进来的仆从,赶紧用眼睛示意仆人情况有变,躲藏起来。那仆从倒也机灵,马上看懂了南邺的意图,悄悄的挤在人群中观望。
就这样,郑朱的一行二十余人由栾凤彦和李犒带着军士监管着,进到了咸阳城里的一处偏僻的小院里。看着大家都进了院子,卸下了行装,栾凤彦笑眯眯的对郑朱说道:“怎么样?环境还满意吧。”“哪里还将就那么多?有住处歇脚处就可以了。”
栾凤彦转身对李犒嘱咐道:“你们要严加防护,保护好特使的安全。没有应侯的命令,任何人不得随意出入。”回头对惊呆了的郑朱说道:“兄弟,你就先收拾收拾住下吧,吃穿用度我自会安排,不会委屈你们的。”说完就要告辞离去。
郑朱急忙拉住栾凤彦衣袖,吃惊的说道:“没有应侯之命,不得出入?这分明是把我们扣押起来了么?这是怎么回事?你给我说清楚。”
栾凤彦拨开郑朱的手,说道:“你想多了,应侯这番安排是为了保护你等的安危,你就不要多想了,服从应侯安排,不要给自己添乱了。”看到郑朱的脸色越来越难看,于心不忍,又宽慰道:“放心,有我在,你等的人身安全没有问题,也不会亏待了你的。完了我会安排家人再给你送些衣被,洗漱物品来。”
郑朱带着哀求的哭腔说道:“栾大人,可否带我去见应侯,去见秦王,我身为赵国使者,还有要事商议。”栾凤彦道:“知道了,我回去马上禀报应侯,他自会安排。”说完逃也似的离去了。郑朱还想追出去,却被秦军武士挡在门内。
就这样,昨天还神气活现的郑朱现在莫名其妙的就被秦国扣押在了咸阳。郑朱这才明白过来,秦国利用自己玩了一场游戏,回头想到秦王阴冷的微笑,范雎眯成一条线的双眼,郑朱不由得一阵发冷,眼前两眼一黑,差点晕厥在地。
与此同时,郑朱奉赵王之命到秦国议和,在咸阳广交大臣,昭襄王设宴隆重的接待郑朱,这些消息在范雎明里暗地的运作之下,早已经传遍了咸阳的各个角落,成为近期百姓们茶余饭后议论的热门话题,自然也迅速传到了其他诸侯各国。
果其不然,秦赵暗中议和的消息在其他诸侯国之间引起了轩然大波。
东方各国均痛恨秦国,但又畏惧秦国。赵国和秦国展开大战,赵孝成王给各国都派了使者求援。各国既想借这个机会利用赵国,重新合纵,联合击败秦国以后可以分得利益,但又担心打不过秦国,得罪秦国以后会给自己带来麻烦,一时难以痛下决心,都在观望犹豫之中。也有个别急于复仇之国,例如魏国,都已经做好出兵计划了。
现在突然得知赵国竟然又暗地里派使者去议和,各国都庆幸自己没有早早答应帮助赵国,否则没有捞到半点好处,还白白得罪了秦国,上了赵国的当。愤怒之余,各国都认为赵国反复无常,唯利是图,毫无抗秦诚心。
分散在各国的斥候们不断把情况反馈回咸阳,范雎觉得时机已经到了。范雎决定首先把秦国相邻的楚国和魏国作为伐交的重中之重,使出浑身解数确保南线平安,开始了相应的举措。
这边外交攻伐紧张的展开过来,虽然没有半点血腥,却也是步步紧凑,扣人心弦,但是上党战场却出现了许久的平静。
王龁虽然名气远逊于白起,但是毕竟也是秦军良将,巡查长平山区的地形局势之后,王龁迅速制定了防御体系。尽管在表面上还是处于突击态势,但是目前局势,既要防备正面廉颇的赵军部队,还要防备赵国派北部的骑兵部队从晋阳南下,攻击端氏城,包抄秦军退路。而况还要守住南长城防线,便于粮草从河内郡沿丹河水路运抵长平秦军前线。依次而行,陆续设置了沁河、乏马岭、丹河西沿山垒壁等三道防线。
第一道,丹河西线及南长城防线
这道防线也是依托丹河的险要而建,筑土为墙,后面则是密密麻麻的秦军营帐,以光狼城为指挥中心,派司马梗守丹河,桓龁守南长城,部署军队十五万人。
第二道,乏马岭防线
修复东西二彰城,以高平关为指挥中心,派王陵守高平关及乏马岭,郑安平守东西二彰城及沿线山谷,部署军队五万人。
第三道,沁河防线
以端氏城为中心的沁河防线,既有河床谷道便于大部队运动,又有充足的河水可资人马饮用。王龁把这里做为自己的幕府所在地,命蒙骜领军沿河陆续分布驻扎了六万军队。
一时间,丹河两岸旌旗飘扬,营寨密布。秦赵两国大约六十余万大军对峙长平,争夺上党。
时间飞转,已经进入了十一月,到了初冬季节。鹅毛大雪飘落了下来,丹河两岸全部已经全部被银装素裹。楚国国都寿春却没有受到初冬的侵袭,依然是一派金黄色的深秋景象。
在寿春的主街道上,坐落着庄严的令尹春申君黄歇府邸,这是楚王熊完赏赐给黄歇的。外面青砖红墙,枣木大门,显得高大气派,里面精雕细琢,格外典雅幽静,独见熊完对黄歇的喜爱和重视。
这一日,春申君在朝中处理完事务,回到府上,就有侍从来报,说有秦国客人来拜访,先派仆人送来了名帖,说完递了上来。春申君一看,上面只写着几个字“咸阳,郑安平拜竭”。原来是他,春申君嘿嘿一乐,吩咐家人转告那位仆人,让他的主人现在就可以来见他。
那侍从早已经收了仆人的钱币,见春申君答应见他主人,赶紧就高兴地传话去了。
早在公元前二七二年,楚顷襄王与秦国讲和,派太子熊完到秦国作人质,同时派左徒黄歇前往秦国侍奉熊完。
公元前二六三年,楚顷襄王病重,昭襄王却不同意熊完回去楚国。黄歇知道秦国丞相范雎和熊完关系很好,于是试图说服范雎。黄歇指出楚顷襄王可能会一病不起,如果秦国能让熊完回去,熊完即位后必然会感激秦国,努力维护和秦国的关系。如果不放熊完回去,而是利用熊完要挟楚国,楚国必然会另立太子以对付秦国,秦和楚的关系就会破裂,而被秦国掌握的太子熊完也就变成了一个没有价值的人。
范雎将黄歇的意思转达给昭襄王,昭襄王让熊完的师傅回去探问一下楚顷襄王的病情,回来后再作打算。此时的黄歇为太子熊完深深担忧,替熊完谋划说:“秦国扣留太子的目的,是要借此索取好处。现在太子要使秦国得到好处是无能为力的,我忧虑得很。而阳文君的两个儿子在国内,大王如果不幸辞世,太子又不在楚国,阳文君的儿子必定立为后继人,太子就不能接受国家了。不如逃离秦国,跟使臣一起出去,请让我留下来,以死来担当责任。”
于是,黄歇让熊完换了衣服扮成楚国使臣的车夫得以出关,而他自己却在住所留守,并以熊完生病为借口谢绝访客。等熊完走远了,秦国没办法再追到时,黄歇才向昭襄王说出实情,昭襄王大怒,想让黄歇自尽谢罪。
范雎劝道,熊完即位后,必定会重用黄歇,不如让黄歇回去,以表示秦国的亲善,秦昭襄王也就同意了。
黄歇临行前,范雎亲自来送行,紧紧握着黄歇的手说道:“大人回去之后要记得秦国的好处。”黄歇激动地说道:“这次黄歇能够从秦国全身而退,全仗应侯能够在秦王面前说好话,如此大恩大德永生难忘。”
黄歇回到楚国三个月后,楚顷襄王去世,熊完即位,称为楚考烈王。公元前二六二年,黄歇被楚考烈王任命为楚国令尹,封为春申君,赐给淮北十二县的封地。
由于楚考烈王极度信任并重用黄歇,黄歇成为楚国的权贵,可以说是呼风唤雨,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现在一晃三年过去了,范雎突然派郑安平前来,必定有要事商议。春申君知道自己欠范雎一个大人情,人情欠了终究要归还,就是不知道范雎会提什么要求呢?
“禀春申君,客人到了。”“有请。”只见郑安平进来之后,竟然首先跪在地上深深的给春申君磕了一个头,行了一个大礼,“秦国郑安平参拜春申君,恭贺春申君健康,吉祥,大吉大利!”
郑安平当年一直跟随范雎,在秦国的时候就和黄歇相当熟悉。多年未见,现在见面突然行此大礼,当下让春申君猝不及防。当然,但是现在的春申君黄歇也已经不是当年的左徒黄歇了,贵为楚国的令尹,早已经习惯了毕恭毕敬的场面。
在秦国为人质的时候,熊完为拉近和范雎的关系,常命令黄歇私下里去请郑安平吃饭,给好处,甚至去风流场所寻乐。黄歇没少遭白眼冷遇,时过境迁,人生如戏,现在一切都反过来了。
“郑安平大人何须如此,快快起来吧。”春申君连忙起身扶起郑安平,毕竟郑安平是代表应侯范雎来的使者,场面上也不能怠慢了。
宾主二人坐定,先是寒暄叙旧,而后郑安平说道:“楚考烈王和春申君都是秦国的老朋友了,应侯这次派我来,就是代表秦王来和楚国和谈的。”
春申君自然知道秦国和赵国正在长平对峙,此行是想减轻和赵国战争的压力,却故意不点破,说道:“秦国连年以来一直侵犯楚国,逼得楚国三迁国都,现在突然想来和谈,楚国的君臣们情感上难以接受啊!”
“当年秦楚两国交战是因为国君之间有误解,大臣之间也不能良好的沟通。现在楚考烈王即位,春申君又是应侯的老朋友了,应侯觉得两国应当联合起来,一致对外,互相也有个依靠。”
春申君眯着眼睛静静听着,并不说一句话,郑安平继续说道:“齐国已经败落,现在秦国和楚国是国力最强大的两个国家,如果秦国和楚国交战,必然会导致两败俱伤,很容易使韩、赵、魏、齐等国家得渔翁之利。这还不如让秦国和楚国结盟,然后联合起来一起对付其它国家。”
春申君皱皱眉头,故意出了难题,“秦楚两国多年的结怨岂能轻易就这么了么?”
“大人,其实现在人们更需要的是休养生息,过太平的日子,哪里还真正在乎当年的恩怨呢?两国如果能够交好,则楚国国内谁人不能够认为春申君您本事大,有威望呢?”
春申君暗自想到:“在秦国的军事压力下,楚国上下人心惶惶,新迁国都后,国内贵族都立足未稳。现在秦赵两国交战,借此机会和秦国媾和,肯定可以得到国内贵族的一致拥护。况且楚国也可以借机培养军事力量,寻找机会,待秦国和赵国交战两败俱伤时出击。现在应侯主动派使者前来媾和,正好是绝佳的时机。”于是慢慢的说道:“本来我心里是极不情愿做这件事的,很容易召来国内大臣们的怨恨。何况赵王也派来了使者,企图与楚国交好,但是毕竟秦国对我有恩,明天我见到楚王一定好好劝说。”
郑安平听到之后,立刻眉开眼笑,言语之间又有了当年在秦国的轻佻模样,春申君不经意的露出了不满的表情。只见郑安平击掌三下,大声说到:“都进来吧!”六位身着艳装的美女进来,一起俯身拜见春申君,说道:“奴婢们参见春申君大人,愿意服侍大人。”
郑安平瞄到春申君神情已经有些异样,赶紧说道:“大人,切莫介意。小臣从秦国走得匆忙,知道春申君大人也不缺什么,就带来了几个婢女,春申君大人累了就叫她们给你捶捶腿,揉揉肩!”
这春申君有胆有识,一口好辩才,但是就是有一个缺点,好色,在秦国的时候就常常找借口拉郑安平去风月场所。现在看到这几位身材美妙,曼丽多姿的秦国美女,早已经快激动地按耐不住了,但是郑安平在面前,不能失了身份,故作恼怒之色。现在听了郑安平的解释,宽然一笑:“也好,就多谢你的好心美意了,来人,带她们下去吧。”
郑安平见到此行的目的都已经达到了,就说道:“时间不早了,小人就告辞了。住址我都已经给门口的侍卫留下了,随时听候春申君召唤。”
听到郑安平脚步远去之后,春申君立刻来了精神,命令侍从:“来人,给我沐浴,更衣,我有些累了。”然后悄悄对侍女说道:“把那几个秦国女子梳洗一下,先把红衣服和绿衣服的送过来。”
第二天,楚考烈王上朝,在满朝文武大臣面前,春申君上奏:“大王,现在秦国和赵国国力最强,而交战遇上党郡,一时间难决高下。秦赵两国都担心楚国与敌国交好,不利于己,都向楚国派出了使者。但是毕竟楚国和秦国相邻,况且秦强赵弱,不如楚国和秦国议和,结为联盟,如果秦国战胜了赵国,则秦国会感恩楚国,楚国可以借助秦国的力量进攻齐国;如果秦国和赵国两败俱伤,楚国则可以乘机出兵秦国夺回老都城的土地。”
这时楚国的贵族、大臣们昏庸朝臣无能,全然不思进取。大家本来都害怕秦国继续追击楚国,继续迁往荒蛮之地。见到竟然有希望能够和秦国媾和,确保安全无事,又可以终日吃喝玩乐了,从上到下都认为春申君办的是一件大好事。
几乎所有的大臣都附和春申君的意见,偶尔有识时务,有远见的大臣,在这群体舌燥的环境下也说不出话来,只能暗中叹息。
于是楚考烈王接见了秦国的使者郑安平,收下了秦王的国书,并且派春申君前去咸阳递交国书,两国媾和。
春申君到咸阳之后,又是受到了昭襄王和应侯的热情招待。秦楚两国郑重对外宣布,开始和平相处,为表示诚意,秦国还归还了早些年被秦军占领的一个楚国城池。春申君回到楚国时,考烈王带领群臣隆重欢迎,并且大摆酒宴,国内连贺三日。国内的贵族们见到国事平安,又开始纵欲享乐,围圈土地。
楚国君臣的一举一动,都通过斥候监视,不断的传回咸阳,掌握在秦王和范雎手中。
范雎果断的来见昭襄王,禀告说:“大王,根据楚国的情报反映,现在楚国上下都在庆祝媾和成功,认为楚王威名有加,春申君神谋善断。鄙臣仔细分析了一下,认为这不应当是假象。现在长平前线战势吃紧,我军战线过长,军力紧张,有必要的话可以将南郡的八万人马调往上党,南郡只保留二万郡里的地方部队就可以了。”
昭襄王还是对长平的战况有些担忧:“现在我军和赵军在长平长期对峙,四十多万大军全部押在那里,国内的农业已经受到了影响。虽然有巴蜀之地的粮食支援,但是长此以往即使我们把赵国拖垮了,秦国也会被拖穷,如果那时五国的国君落井下石,联合起来进攻秦国,秦国就被动了。”
“大王所言极是,现在马上要入冬了,到时候大雪封山,河流结冻,就没法运输粮食了。不过鄙臣已经安排民夫加紧运输粮食,储备充足,安然过冬是没有问题的。”
“嗯。”昭襄王点点头,“南郡的军队过冬之后再考虑调往长平前线,这样也可以减轻运输粮食的压力。孤还再想要不要将白起也一起调往长平,接替王龁,我们加兵换将,一鼓作气,或许可以早点结束这场战争。”
听到昭襄王动了重新启用白起的想法,范雎连忙进谏到:“万万不可,大王。临时换将,军中大忌,况且先前王龁带领秦军几战全部告捷,现在对峙长平乃是赵军利用地利坚守不出,非王龁无能。如果贸然换将,叫内外认为秦军没有了长期对峙的底气,反而容易召来别国联赵。赵国的情况我也大致掌握,粮草的供应能力远远逊于我国,估计过冬之后就会很快坚持不住了。不如等待赵国变动,赵国不动,我国不动,赵国变动,我亦变动。”
“好吧,你就看着去安排处理吧!”
望着范雎离去的背影,昭襄王心里有了自己的想法。这范雎屡次阻挠白起就任,明显就是打压白起,昭襄王开始有了戒备之心。昭襄王手下战将如云,除了白起,还有王龁、蒙骜、桓龁、司马梗、王陵等人,但是朝中能够出谋划策的文臣却只有范雎一人,暂时还没有可以替代之人,所以昭襄王在此事上退让一步,听从了范雎建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