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争夺高平关的惨烈激战,王龁也领略到了赵国士兵精于骑射并且斗志顽强。平定高平关后,他并没有急于攻击东西彰城,而是休整军队,加强防守工事。王龁考虑丹河河谷是宽阔的地带,要重点抵御赵国的骑兵,于是进攻的步伐也变得稳妥了起来。直到过了一个月,到了六月份,王龁觉得时机成熟,才发动了对东西彰城的进攻。
东西彰城原本就是两个储备城,不像高平关那样艰险,但是因为赵军已经有了秦军攻城经验教训,严加防范,并且对城墙进行了加固加高,攻击的难度反而远远大于高平关。但是赵军面对的是天下第一强军秦军,攻城拔寨,更是秦军的强项。
王龁安排王陵、郑安平依次主攻西彰城和东彰城,桓龁和司马梗负责隔断光狼城方向过来的救兵。依然是强秦的悍然攻势,依然是赵军的顽强抵抗,最后依然是二万赵军英勇作战,随同守城的四名都尉全部阵亡。
事已至此,守备光狼城已经不可能也没有实际意义了,廉颇开始转移光狼城的物资,将防御重点转移到第二防线了。
但是,王龁哪里给廉颇多余的时间,很快就发动攻势,一面命桓龁、司马梗带兵六万强攻光狼城,一面命蒙骜带兵五万直下南长城防线。在秦军的闪电攻势下,七月初,光狼城失守,守城的两名都尉来不及撤走均被秦军俘获。赵军的南长城防线也全部被突破,残军都引着撤往丹河东线去了。至此,廉颇在丹河西面的防线全部被攻占,共计损失一名裨将,六名都尉,四万余名士兵。
王龁用了三个月时间攻占了赵国丹河以西全部阵地,但是全部和赵军面对面打了攻坚战,赵军的顽强作战使秦军伤亡损失也不小。
当前,北上党控制在赵国手中,西上党控制在秦国手中,而东上党,则以丹河为界,秦赵各控制一半。将近三十万秦军面对着的就是丹河以东廉颇的第二道防线了。
在西线的攻防战中,极富实战经验而老谋深算的廉颇,彻底摸透了秦军的强大战力,知道以赵军的实力不可与之正面硬拼。出于保存有生力量伺机后发制敌,廉颇将主力军队平稳撤回丹河东岸沿山一线后,固守有利地形,以丹河为依托,全力加固丹河防线。
廉颇首先在丹河以东每隔半里,就建造一个壁垒,里面驻守五百步兵,两百弓弩手。每隔两里,建造一个大壁垒,里面驻守两千步兵,五百弓弩手。沿丹河犬牙交错,大大小小建造了数百个壁垒,互为支援。
在壁垒后面就是以泓氏城为中心的长平大营,里面驻守赵军主力骑兵,一旦秦军进攻壁垒,在壁垒互相支援的同时,长平大营的主力骑兵也迅速出击将秦军赶回西岸。
廉颇在丹河东岸不仅有水宽谷深的丹河河谷可凭借,更有南山、北山两大制高点,可鸟瞰数十里丹河两岸,敌我动静,如指囊中。廉颇在两座山上分别设置了冯亭的上党郡幕府和自己的赵军幕府作为指挥所,一旦对岸秦军有动向,立即通过旌旗、狼烟和战鼓来指挥调动赵军作战。
整个丹河东岸的阵地被廉颇如此盘根错节的扎成了一个牢固的防守阵地,接着廉颇做了最坏的打算,一旦秦军突破了丹河东岸的阵地,全军都退守百里石长城防线,依托建立在陡坡上的城墙抵抗秦军的突击。
望着连绵数十里的赵军阵地,廉颇还是有些担忧。自商鞅变法以来,秦军就形成了一支强大的能征惯战的虎狼之师,单兵及整体的协防及对抗能力都远远的超出了东方六国的士兵,更何况目前秦军在人数上和士气上都超过了赵军,注定这场战役赵军处境艰难。仅靠目前的防御工事只能自保,并不足以击败秦军,唯有企盼其他诸侯国出兵援赵,前后夹击,或者兵力上占据绝对优势时候方才有胜算。再不济就只能依靠四个月后大雪封山,秦军后勤供给不上,知难而退了。当前,最紧要的就是,必须牢牢守住丹河防线。
廉颇立即上书孝成王,要求增加兵力提前做好百里石长城防线的防守,避免到时防线过长,兵力不足。廉颇原本还准备上书希望赵国能够尽快说服魏、齐等国联合援赵,最终想到那是朝廷里文官们做的事情,自己提了担心反被耻笑,不提也罢,想必孝成王和平原君也会想到的。但是,廉颇绝对没有想到的是,现在赵国的使臣郑朱已经进入秦国境内,正在驶向咸阳城。
王龁原本对大名鼎鼎的赵国名将廉颇是心有余悸的,毕竟廉颇现在已经名满战国,而自己还是一个近几年才渐渐有了些名气的青壮年将领,而且是头一次带领如此庞大规模的秦军作战。但是在三个月的攻坚战里王龁找回了自信,他开始轻视廉颇的军事组织能力,也轻视赵军的战力水平。在光狼城稍加整顿后,王龁立即开始组织秦军进攻丹河防线,意图乘胜追击,一鼓作气,彻底击溃赵军主力。
丹河水宽一百五十余步,刚好是普通弓箭手的射程距离。平均水深大约两丈左右,防线范围内适合渡江的浅滩大约有七八处,对面都有赵军的大壁垒。
由于对面都是赵军的壁垒,以攻坚为主,善用步兵。王龁调遣了六万步兵,分为两路,由王陵为主将,郑安平为副将,带领三万人从圣佛山下流域进攻;另一路由桓龁为主将,司马梗为副将,带领三万人从将军岭山下流域进攻。王龁信心满腹,决定只要有一路秦军突破赵军前沿阵地,拿下一个大壁垒,后面就大规模派蒙骜的骑兵过河向纵深突击,一举拿下泓氏城,彻底打乱赵军的布防。
进攻时间选择在了上午巳时,一声将令,两路秦军迅速向丹河东岸突击过去。
这边秦军的一举一动,廉颇早已经在南山上看得清清楚楚,命令传令兵摇起大旗。岸边驻防的赵军根据令旗指派,早已经做好了应战准备。
秦军士兵尚在渡江之时,就遇到岸边赵军骑兵的乱箭,所幸攻击性并不强。秦军士卒一面举盾牌遮蔽,一面放箭还击,缓缓有序的向对岸杀过去。赵军骑兵却都撤回了防线内部,接下来秦军就要面对着赵军的壁垒了。
这壁垒全是用黄土夹杂柴草和制而成,高约三丈,赵军军士互为依托,向秦军射箭还击,后方的赵军骑兵还不断在秦军中来回冲杀。由于河滩较窄,秦军过江缓慢,还未等后方士兵跟进,前方的军士都基本上伤亡殆尽。如此几番,对岸的秦军已经损失了数千人,却还未能拿下一个壁垒。
在这边观战的王龁看得是心急燎火,他细心观察之后,终于领教了廉颇这个防御战线的厉害,姜还是老的辣,大意了,失算了。王龁知道如此强攻,即使拿下几个壁垒,但是也会伤亡巨大,得不偿失,急忙传令让两路军马停止进攻,撤回西岸。
下午,众将聚集到光狼城秦军大营,王龁坐在主位上一言不发,这是本次出兵半年来的头场惨败,给了正在势头上的王龁沉重一击。现在他思绪有些混乱,对岸廉颇依据丹河建立的防线今天他是完全领教了,究竟如何才能够突破赵军的这道防线呢?台下的众位秦将也都纷纷献策。
正面强攻,肯定是不行了。绕道河内郡,不可,数十万大军一动,赵军必会尾随而来,到时候一旦控制不好就会全军崩溃。原地坚守,三十万大军的后勤供应可又是个大问题,再遇到寒冷的冬季呢?秦军士兵多是关中子弟,气候相对温和一些,不像赵军士兵生长在高原地区,更为适应这山里的风雪严寒。
“上将军,末将有一计。”这时,郑安平突然爆出一句话来,“末将听说这廉颇有勇无谋,但是平日里最爱要个脸面,当年就因为这个和蔺相如差点结下冤仇。现在廉颇年事已高,但是脾气依然暴躁,人上了年纪更爱好名声。我想我们不妨派士兵向赵军叫战,约他们出来决一胜负。如果赵军依然不出,就羞辱廉颇,不要脸面,激得廉颇失了理智,定会带领军队遮杀过来,到时我们在设下伏兵,必能出其不意,大获全胜。”
“打仗就是打仗,如何摆的像街坊酒肆里的泼妇一般,毁了我军的形象,反叫他人笑话。”司马梗是个耿直之人,对郑安平的话嗤之以鼻。
“军无定算。”百般无奈,已经无计可施的王龁竟然对郑安平的建议表示了赞同,“孙子曰,兵者,诡道也,强而避之,怒而挠之。我看可以依计行之,由郑安平安排数百军士在赵军阵前轮流叫阵,引廉颇出战。蒙骜和王陵自带本部军马退后五里做防备,一旦赵军来攻,待大部过江之后,才可攻击,务必要将廉颇引出来。”
说完就做,第二天,郑安平就派了数百个士兵在河滩边摇旗呐喊,击鼓鸣锣。早有赵军报于廉颇,廉颇情知王龁进攻受挫,乃要引赵军出战,命令沿线各路赵军,不予理睬赵军挑衅,如赵军敢过河,就派骑兵驱逐斩杀。
喊了三五天后,郑安平看廉颇不为所动,又让士兵扎了数十个草人,穿上赵军主帅的衣服,打扮成廉颇模样,在阵前百般羞辱。廉颇知道了,只是冷笑,依然严令紧闭壁垒,严防死守。
半个月后,王龁看已经到了八月中旬,即将进入深秋季节,再继续等待下去,一旦下起雪来,就纯粹没法进攻了。王龁按耐不住了,命令司马梗组织兵士在夜间过河偷袭,却早已被廉颇防范,屡次进攻受阻。
如此反复了三四次之后,王龁明白了,依照目前的形势短期内难以攻克赵军防线,往后是继续对峙?还是暂且撤退?尴尬的局面考验着秦军的左庶长王龁,思前想后,他先命秦军从丹河西岸退后五里,垒土为墙,临时修筑起了防线。而后决定将实际情况报告昭襄王,准备在长平和赵军长期对峙。进攻受阻,王龁担心昭襄王动怒,怪罪自己,此次为将是应侯范雎力荐的,王龁打算先报与范雎,范雎定会在昭襄王面前为自己开脱。
因为郑安平是范雎的亲信,王龁绘制了长平秦赵两军详细的布防图,连同信简,一同交于郑安平,叫他日夜不停,火速赶回咸阳。
郑朱一行还没有出赵国的时候,潜伏在邯郸的秦军斥候就已经把消息传回了咸阳。对于孝成王的这一举措,范雎起初并没有在意,只当是赵国的一次普通外交策略,但是接下来老谋深算的范雎反应过来,当然要好好利用一下这个机会了。
外交策略背后绝对离不开军事力量的支持,赵国已经处于劣势,如果秦军再能接连得胜,那么刚好可以威逼使者传话给赵王,要求赵军全部退出上党郡。范雎暂且没有上报昭襄王赵国使者一事,一面派斥候继续紧密传信报告王龁的战况,一面指令沿途的秦国郡守,放慢接待速度,尽量拖延郑朱的行程,为自己留够充足的决策时间。
如此安排下去,当郑朱距咸阳还有三日行程的时候,郑安平的飞骑倒先赶到咸阳了。
廉颇坚守不出,丹河长期对峙,听了郑安平的上报,范雎倒也并不惊愕。战争就是这样,不到最后,谁也无法预料结局。他立刻带着郑安平到秦王宫,面见昭襄王。
对峙、和谈这两件相关联的事情都突然摆在了昭襄王面前,但是昭襄王显然对赵国派使者和谈一事更感兴趣。
“什么,赵国现在竟然能想到派使者求和来了,不可能,不应该啊,是不是想拖延时间,使诈?”昭襄王简直有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赵丹这小子不会就这么教训了一下子,就胆怯了,舍得把上党郡还给秦国了”
“赵王现在应该也是进退两难,退,赵王舍不得上党之地;进,两国已经开战,赵国现在又处于下风,军事上不利于赵。”
“那就让使者滚回去,告诉赵丹要么交出上党郡,要么就和秦军作战,我们没有什么和可谈的。”昭襄王的立场倒是比孝成王要坚决果断多了,从不拖泥带水。
范雎继续说道:“赵国之所以敢占据上党,同秦国边战边和,无非就是认为秦国远道而来,粮草补给困难,坚持不了多久。现在廉颇在丹河西线层层布防,就是利用这一点,想通过持久战来拖垮秦国,不战而退。但是现在我国已经稳定了巴蜀等地,粮食产量及其丰富。三个月前我已经开通了河道,巴蜀的粮食可以通过河道源源不断送往野王,保证大军的粮草供应,坚持上一两年还是没有问题的。”
一提到准备在长平和赵军长期对峙,昭襄王倒有些迟疑了。毕竟是把秦国三十余万精锐军队长期放在那里,对国力和军事实力都是考验,尤其秦国近年来东征西伐,周围全部都是仇敌。
范雎早已料到昭襄王会有想法,上前一步,说道:“大王,现在廉颇坚守,就是想逼我们主动撤出上党。如果秦军一撤,则六国都会认为秦国败于赵国,就会重新合纵,联合对付秦国。到时候不但得不到上党,还可能会将秦国陷于危难之中。”
范雎的话明显有了效果,昭襄王开始沉默不语。
两国交战,最难把握的是君主的决心和意志,现在既然知道了赵王态度不明朗,还在左右摇摆,范雎倒是认为可以抓住这个机会展开外交攻势了。他一对眼半开半阖,山羊胡子的嘴巴里,想了想继续说道:“大王,我认为赵王现在使者求和,反而给秦国带来了外交攻势的大好良机。”
“是么,应侯就好好说与孤听听。”昭襄王知道范雎善于谋略,尤其在战略布局和外交攻略方面,他知道范雎现在必定有了好的建议。
“首先,现在诸侯各国无一不对秦国愤恨于心,赵、韩两国也在借此联络各国,希望借助这次秦赵之战,重新联合对抗秦国。但是东方各国对于秦国却又恐惧、害怕,都在犹豫、彷徨、观测中。赵国使者到来之后,我们不谈和也不谈战,扣留使者。然后昭告天下,赵国派人来求和。诸侯各国本来就在观望、犹豫,见到赵国也没有尽心抗秦,更不会联合赵国一起对抗秦国了。此法必将孤立赵国。”
“妙。”昭襄王听到之后拍案叫绝,“秦国让天下诸侯知道,赵国派人来求和,诸侯们当然不会愚蠢到在秦赵边打边谈,随时可能停战的时候来支援赵国。至于上党郡,就依王龁决定,在对岸也建垒筑营,赵国想和我们打持久战,就奉陪到底。何况赵国那点家底孤还是了解的,看他们都能坚持到什么时候。这次必须要做好外交攻略,断绝了诸侯各国的援赵之路。”
“大王尽管放心,我不但对赵国使者郑朱已经想好应对之策,而且还计划对相邻的楚国、魏国暗地里派人去熟通要臣,确保不会联赵抗秦。”说道这里,范雎看了郑安平一眼,说道:“刚好你回来了,暂且也不必回长平了,王龁那里我自然会安排回信,你先去楚国走一趟。”
“好,一切但由应侯定夺决策就是了,国库中的宝物、钱财尽管使用。”说到这里,昭襄王不由得露出了一丝狡黠的笑容:“关键时候赵丹这小子竟然给秦国送来了这么贵重的礼物,我们一定收下来慢慢享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