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结束了一天公务,不,应当说一天在县衙无所事事的张巡将手中的书卷好放起,伸了个懒腰,便准备回后院用饭。
刚走出房门,便被一身便服的主簿徐鹧叫住。
“明府请留步。”徐鹧道。
张巡停下脚步,道:“徐兄有何见教?”
徐鹧微微一笑,答道:“见教可不敢当,明府来清河已有些时日,本来早该为明府接风洗尘,无奈俗事缠身,一直不得片刻之闲。今晚鹧在阿苏家为明府备下酒席,还望明府赏光前往。”
这徐鹧在张巡刚到清河,孙秉昌刁难之际不想让张巡太过狼狈,曾开口缓和气氛,张巡一直记着这个人情。此时邀请张巡去赴宴,于情于理张巡都不得推脱。因此张县令也不客气,开口道:“甚好!甚好!早就听闻老鸨阿苏调教姑娘的手段在清河乃是一等一的,我早便想过去,无奈囊中羞涩,今日便同徐兄去长长见识。”
徐鹧笑道:“明府言重了,咱们这便前去?”
张巡道:“徐兄稍待,容某换身衣裳。”说罢,张巡将双手在身前上下摆了摆,示意徐鹧自己目前穿的还是官服。
徐鹧一拍脑门,道:“是鹧考虑不周了,明府快快前去,在下在此处候着。”
换好便衣后,二人策马来到宜人坊阿苏家。清河州县同城,张巡与徐鹧算不上城内官阶最高之人,然而一县县令、主簿齐至,也容不得这妓家不重视。得到消息后,阿苏亲自招待,将张巡与徐鹧引到最好的房间。留下当红的红莲、碧藕、如玉、茵脆四女,又奉承了好一会,这才起身告辞。
阿苏走后,性子最为跳脱的翠儿便拿出酒令筹筒,张罗着要行酒令。徐鹧却拂了美人意,笑道:“我与明府有些事要交谈,你去奏些轻柔的曲子,莲儿伴舞,藕儿和玉儿在一旁伺候着便是。”
茵脆自然无不应允,笑着起身前去抚琴。
雅乐、曼舞、醇酒、美人。
这种环境之下,人很容易放下心防,张巡不禁好奇起来徐鹧请自己吃酒的目的。可那徐鹧却只字不提正事,只与张巡说些风月。
徐鹧不急,张巡便更加不用着急了。于是张巡安心享受了起来,毕竟在长安,除了李一夫外,没有人会给一个太子通事舍人安排这些活动。
聊着聊着,话题便转移到这清河县城中来,张巡便借此机会向徐鹧询问清河的情况。徐鹧喝了不少酒,脸色微微发红,不知是否因为喝酒而没有了平日的谨慎,竟是对张巡知无不言。
“好叫明府知晓,咱们清河,势力最大的便是五望七姓中的清河崔氏。”
张巡没有出声,而是看向徐鹧,等着他的下文。
“在这清河郡,一半的产业都与崔家有关。清河有句话叫做‘宁咎太守,不咎崔府’,虽是坊间闲言,却也能看出这清河崔氏在郡中的势力。”
喝下一旁玉儿纤纤玉手递到嘴边的美酒,徐鹧又道:“崔家老太爷崔碣,膝下三子,长子崔铄,二子崔铎,三子崔钿。现下崔家的产业,名义上都由崔铄掌管。不过这崔家大爷不甚成气候,其实崔家这些产业,主要都是由崔老太爷的侄子崔钤掌管。这崔钤因为是崔家老太爷以下最具实权的二号人物,因此清河人都以‘崔二爷’相称。”
“这叫法倒是新鲜!”张巡应道。
徐鹧继续说道:“崔家二子崔铎在外为官,常年不在清河。三子崔钿,于前年亡故。至于第三代,崔家大房长孙崔琊,是有名的二世祖,仗着崔碣宠爱,欺男霸女无恶不作,是清河的混世魔王。若是明府遇到他,可要打起万分精神。崔家二房孙崔珲,自小便有“神童”之称。据说其明通五经,是崔家重点培养以后入仕的对象。至于三房孙崔瑜,除了样貌外,皆是普普通通,协助崔钤管理崔家产业,倒是时常和咱们县衙有接触。”
徐鹧打开了话匣子,继续说道:“除了崔氏,清河第二大的望族便是张氏。”
“可是那‘万石张家’的张氏?”张巡问道。
“正是!只不过这些年张氏人丁不旺,日趋式微,不复往日风光。前不久,张氏的一处庄园被崔家强占,张家竟是没有分毫办法,只得硬生生的忍了下来。”
“我听说县丞和县尉都与崔家有姻亲,确否?”张巡试探道。
徐鹧点了点头,道:“确有此事。不过只是纳了崔家旁支的女儿做妾。”
“原来二人是连襟。”
“嗨,都是旁系的庶出女,只不过是世家大族笼络人心的手段罢了,他二人估计也只是将彼此当做便宜亲戚,否则……”徐鹧说到一半,意识到话有不妥,及时打住。
“否则如何?”张巡问道。
徐鹧顿了顿,随即哈哈大笑道:“不可说,不可说,明府莫要为难鹧,咱们吃酒,吃酒。”
徐鹧不说,张巡也不好追问,只得端起酒杯,同徐鹧一同饮下。
二人皆混迹官场多年,些许的尴尬谈话间轻易便带过。随后徐鹧又与张巡说了些清河郡中官员的一些趣事。只不过徐鹧来清河的时日比张巡长不了多少,因此所说之事也多是道听途说。
张巡在谈话间故作不经意地提到了藤记和金牛山黑风寨,徐鹧倒是没有隐瞒,只不过他对这两处了解也不多。只道藤记是清河最大的铁匠铺,而那黑风寨就是一群流民在上山结寨自立,鉴于平时这帮流民几乎不下山扰民,因此郡县两处衙门都对其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当张巡问到前任主簿的消息时,徐鹧目光闪烁,嘴上只道不知,张巡知其有所隐瞒却也无可奈何。
二人这顿花酒一直吃到了二更天,直到要离开妓家之前,在万籁俱寂的街道中,徐鹧才道出此行目的。
“明府,鹧有一事望明府成全。”徐鹧拱手道。
张巡早就等着他说出目的所在,此刻大手一挥,借着酒气故作豪迈道:“但说无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