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君恪等人进入藤家院子中央,这藤家的外门内门皆不起眼,可院中却是别有洞天。倒不是说这院子中的装饰如何奢华,而是院子委实是过于巨大,足有平常人家院子三个那么大。
若只是院子大,李君恪也不会如何吃惊,毕竟还没大过自家此前在长安的宅子。真正让李君恪吃惊的是院子内竟然乌泱泱的有一百几十口人,男女老少皆有,除了嬉闹地孩童外,大部分人在为晚宴忙活着。
院中左侧墙根处有一排灶台,几口大锅正冒着升腾的蒸汽,十几名妇女在前来回奔走。院子正中央架起了两堆篝火,左侧的篝火上,一整只羊已经烤了有些时候了,羊的表面已经出现金黄色泽,一名赤膊大汉在一侧不停转动烤架,避免羊肉焦糊,另外一位则是将手中端着的酱汁不停地均匀涂在烤羊之上。
另外一处篝火上吊着硕大的一口大锅,里面炖着的便是李君恪等人今日的战果。锅内不停地鼓着气泡,一块块被切成大块的猪肉此时散发着阵阵肉香,叫人一闻便口水直流。
一群汉子将一条条食案抬到院子中央,围着两堆篝火摆成一个方形。妇女们则在摆好的食案之上摆上碗筷、酒水。
院内藤家众人虽忙却不乱,显然是经常进行这种大规模的宴会。几名稚童蹲在烤羊旁边,滴着口水,被刷着调料的汉子笑着赶走。心有不甘的孩子们便找到几名妇女那里,待到一人分了一块糖后,才欢笑着嬉闹离去。
在院中忙碌的鹿介见到李君恪一行,连忙迎了上来,笑着说道:“几位小友,晚宴还需一些时候,请几位随我到正堂饮些茶水,稍待片刻。”
李君恪道:“劳烦介叔引路,此次登门仓促,只备下这两坛酒水,介叔不要嫌弃。”
鹿介挥了挥手,身边的两名大汉便上前从福禄和福寿手中的酒坛。
“你这小子,年纪不大,礼数倒是不少,快快随我来,莫杵在这。”鹿介笑呵呵道。
正堂中,藤家兄妹两人正在闲聊,见众人走入,两人连忙起身相迎。
藤鹰走向李君恪等人,抱拳道:“列位小友,欢迎欢迎,快快入座。”藤雪昀跟在藤鹰身后,跟着行了一礼。
待到众人分宾主落座以后,藤雪昀亲自为李君恪等人倒上茶水。藤鹰对李君恪说道:“今日之事我都听舍妹与介叔说了,李兄弟你当时舍命相救昀儿,这份情,藤鹰记下了,以后在这清河,若是有什么需要我藤鹰的,千万不要客气。”
“哪里哪里,今天若不是我们,藤姑娘也不会遭此横祸,说到底还是要感谢介叔,否则我今天怕是要交代了。”李君恪讪讪道。
鹿介哈哈一笑,大手一挥,说道:“别总说什么谢不谢的,若不是你们,咱们这一百多口人也吃不上这黑面郎(注1)的肉。小老儿我打猎一辈子,这么大个儿的黑面郎也是头一次见到,你们这帮小子真是好运气!”
李福临听了鹿介的话后,想起了今天的狼狈经历,愤愤道:“哪里是什么好运气,我的屁股到现在还疼的厉害,待会一定要多吃上两斤肉,好好出一口恶气!”
“哈哈哈哈。”众人被福临逗得一阵哄笑。
双方之前只有一面之缘,彼此根本谈不上熟悉,藤鹰便简单询问了些李君恪等人的情况。李君恪年少,并没有交浅言深的顾忌,却也没有一股脑的把自家情况说了个底掉。只言自己五人是跟随叔父到的清河,在这里学些武艺,至于叔父是清河新任县令,倒是没有隐瞒。
多少让李君恪等人有一点意外的是,在听到李君恪的叔父是新任县令后,这藤鹰只是微微点头,并没有太将此事放在心上,反倒是李君恪等人谈到自己学武的种种轶事时,那藤鹰来了大兴趣。于是众人从武学说道兵刃,又从兵刃说道各位大唐豪侠,又从这些大唐豪侠谈到大唐沙场上的赫赫边功,竟是出奇的投缘。
安静坐在一旁插不上话的藤雪昀没想到自家兄长能和这些比他小了十几岁年纪的少年们聊得如此投机。整个家族一百几十口人,吃穿用度等一切事情都靠着兄长一人来解决,压力可想而知。这三年藤家虽然同一些大人物牵上线,承接了不少活计,日子比之前好过了不是一星半点儿,但作为一家之主的兄长笑容反倒是越来越少。因此看着此时开心健谈的藤鹰,藤雪昀也是打心眼里高兴。
没过多久,一名妇人进来对藤鹰说晚宴已经准备就绪,恰好此时福临的肚子传出一声巨大的叫声,于是藤鹰笑着领着众人起身向院中走去。
一行人来到院中,一百多口人,除了还在忙活准备菜肴的以外,已经全部就坐。
安排好李君恪等人就坐,藤鹰拿起一杯酒,走到院子正中,将酒杯高高举起,朗声道:“今日家宴,喜事有三。其一,昨日我藤家添了新丁。当年那场祸事后,我藤氏一族艰难来到清河,到如今,已是第十个年头,算上昨日出生的大木家的老二,咱们腾家第三代的孩子已经有十六人,我也算是无愧先父所托!今日第一杯酒,为我藤家添丁口!”说罢,举起酒杯,一饮而尽。
一众藤家族人尽皆举杯,一饮而尽。李君恪等人虽然不知道谁是藤鹰口中的大木,但客随主便,也都跟着举杯。
只是酒杯刚举到一半,手上便传来“啪”的一声,一只纤纤玉手拍在了他的手背上。
“刚受的伤,喝的甚么酒,喏,喝这个。”藤雪昀拎着一壶热茶,放在了李君恪面前的食案上。
李君恪讪讪一笑,自己倒了杯茶,同大家一样一饮而尽。
藤鹰再度端起酒盏,说道:“其二,今日为介叔寿诞,若无介叔多年辛劳,也断无我藤家今日,这第二杯酒,为介叔庆生!”
“为介叔庆生!”藤家所有汉子一起高声呼喊,场面甚为壮观,可见鹿介在众人心中的地位。
李君恪等人再度随同众人一起举起酒(茶),一饮而尽。
“其三,为我藤鹰今日新结交了几位朋友。今日昀儿在山中遇险,亏得君恪小兄弟和几位小友相救,昀儿才幸免于难,这第三杯酒,敬朋友!”
藤家众人纷纷起身,举杯向李君恪等人示意,李君恪等也连忙起身,众人齐齐满饮。
喝完三杯酒,藤鹰大手一挥,豪迈道:“开宴!”
随着藤鹰一声令下,一样样食物被妇人们陆续端到众人眼前。
主菜之一是烤全羊,此时架上烤的第二只羊也已半熟,第一只羊已被切好装盘,端到众人面前。焦黄的羊肉上油脂流淌,羊肉火候正好,外焦里嫩,阵阵肉香让人食指大动。
第二道主菜便是那炖野猪肉了,猪肉被切成大块,配上杏酱,一口咬下去虽然满嘴流油,却不腻人,也是美味之极。
除却两道主菜,还有作为配菜的羊杂汤,油炸猪下水,菹齑(注2),豆腐,作为主食的饆饠、牢丸、汤饼(注3),总之是种类丰富,品类齐全。
福临本来还对藤家不上菜便让人喝下三大杯酒的做法颇有怨言,此时看见这丰盛的晚宴,登时怨气全消,吃的是满嘴流油。
藤鹰敬完三杯酒,回到座位之上,见李君恪杯中无酒,便问道:“为何无酒?”
李君恪有些尴尬道:“被雪昀姑娘收了去,因我有伤在身。”
藤鹰听后,哈哈大笑,李君恪更觉尴尬。笑过之后,藤鹰向远处一名妇人招了招手,妇人会意,拿了两壶酒来,放于两人身前食案之上。
藤鹰将李君恪杯中茶水泼洒出去,用酒水将酒杯洗刷干净后,给李君恪满上,说道:“男儿岂可无酒,些许小伤,不妨事。当年哥哥我重伤卧床,能起身后第一件事便是喝他三大碗酒,也没耽误恢复。来,咱们共饮此杯!”
“是没耽误恢复,只不过又多在床上趴了半个月而已。”一句略带冰冷意味的声音出现在二人身后。
藤鹰听到这声音竟是意外的打了个哆嗦,李君恪有些疑惑,扭头看去,不是藤雪昀又是哪个。
藤雪昀绕到二人身前,拿起李君恪的酒杯,和藤鹰如出一辙,将李君恪杯中酒水抛得一干二净。用茶水将酒杯再度洗净后,给李君恪倒了一杯茶。
将茶壶放下后,藤雪昀俏脸微寒,狠狠地瞪了藤鹰一眼。然后对李君恪说道:“公子莫要听我哥哥胡说,有伤在身,还是喝茶的好。”
李君恪连忙称是。
见李君恪答应下来,藤雪昀这才露出笑脸,从藤鹰手中将藤鹰的酒杯夺了下来,举杯对李君恪和杨维道:“今日多谢李公子和杨公子舍身相救。”
李君恪和杨维连忙起身,李君恪举起茶杯道:“事情全是因我等而起,致姑娘遇险,谢字实不敢当!”
藤雪昀笑了笑,没有再继续客套下去,直接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李君恪和杨维见状,也将杯中茶酒饮下。
藤雪昀喝完了酒,转身潇洒离去。
藤鹰见妹妹离去,又要给李君恪倒酒,刚将酒壶端过去,一声清脆的咳嗽声便在远处传来,藤鹰连忙将酒壶撤回,用力过大还洒了些酒在李君恪身上,弄得李君恪好不尴尬。
藤鹰于是便不再给李君恪倒酒,自斟自饮地与李君恪说起了清河县的风土人情。李君恪来清河虽然有些时日,但终日习武,对当地了解不是很多,听得是津津有味。
不过不多时二人的谈话便被打断,藤家的众人纷纷赶来给二人敬酒,藤鹰一一向李君恪介绍来人。
敬酒之人一波接着一波,藤鹰酒量甚好,酒一杯接一杯喝下肚去却不见丝毫醉态。一旁的李君恪却有些叫苦不迭,他虽喝的是茶,不虞醉酒。但他们几人一早出去打猎,至现在除了早饭是粒米未进,宴席开始后,他还没吃几口菜,敬酒的滕家中人便接踵而至,李君恪此时空着肚子喝了一大壶茶水,要多难受便有多难受。
李君恪是第一次见识这种饮酒的场面。以往喝酒,哪次不是祝酒词与酒令齐备。和老爹参加的一些规矩更多的宴会,甚至要先就餐,然后单独饮酒。像这样宴会刚开始不久,一群人便乌泱泱围上来一个接一个敬酒,敬完家主酒回座位吃上两口菜,便又端起酒杯朝亲友走去的场景,倒真是让他大开了眼界。不过李君恪倒是很喜欢这种喝酒的方式,没有那些虚情假意、阿谀奉承,也没有那些恼人的酒令规矩,只有满满的真诚与热情。
不过过度的热情也着实让李君恪有些吃不消,茶本利尿,将近两壶茶水下肚,除了肚子外,李君恪的小兄弟也开始发表不满了。
又一波藤家敬酒之人退下去后,李君恪找准机会,问明茅厕的位置后,连忙撤出了战场。回头看了眼喝了好几壶酒的藤鹰,李君恪满是钦佩。
就在李君恪落荒而逃离开不久后,一个汉子走到藤鹰身前,附耳低语。
等他说完以后,藤鹰收起笑容问了一句“怎地突然改了时日?”
也不等那人答话,藤鹰便挥手叫来几名精壮,连同刚才传话之人,一起快步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