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任何悬念了,尽管不知道赛拿到底安排了什么,但有十六名神谕骑士在,一切已经注定。他们在奥尔德朗又停留了几天,到了一个晚上,赛拿带着雅各,和神谕骑士一起,总共十八人,来到了城市里的铁器与皮革作坊区,这里是贝格罗伯爵的一处产业,有二十多个作坊,三百多名工人,因为上一次的海盗袭击,工人们都“撤离”“休假”去了,整个作坊区空荡荡的,漆黑寂静。
“今天晚上就是海盗再一次袭击的时候。如果他遵守了约定的话。”赛拿对身边的雅各说道。
雅各脸上表情复杂,有愤慨和紧张,也有迷惑和无奈,“约定……”他轻声呢喃。
“感觉很不理解吗?就像一场游戏。没错,在我和神谕骑士们来到奥尔德朗之后,一切就已经注定了。或许在你看来,这些事情是未知的,随机的,但在某些人眼中,真的只是游戏,是已经安排好了的棋局。一步能走多远,吃掉哪个棋子,然后又被哪个棋子吃掉,都已经注定了。”
雅各咬紧牙关,沉默不语。
“以后你会明白的。或许也是我的个人原因吧,我总是喜欢把那些隐藏起来的东西揭开给人看,即使那是丑陋的,但我总认为,丑陋的真相比浮夸的外表好无数倍。”赛拿轻轻叹了一口气。“你自己身上就有许多秘密,你不想揭开这些秘密吗?”
雅各悚然一惊,“我……我当然想。可是……可是我觉得没必要那么急切,答案总会到来,在未来的某一刻,不是么?”他有点尴尬地回应,很明显,在掩饰着什么。
赛拿点了点头,“如果这是你的想法,我表示理解。”
这个话题到此而止,赛拿看向远方夜幕下的黑暗,看了一会儿,他轻笑了一声,“呵,时候到了。不过是一群被利用的野心家,落魄的假贵族,贪婪的走狗。”他拔出直刃刀,示意神谕骑士们开始行动。
十六位骑士在盔甲外面穿着黑色的罩袍,这些黄金级的强者游走在夜幕之下,就像神罚的执行者,死神的使徒。他们无声无息地散开,隐入夜色黑暗之中。
只有雅各和赛拿依旧留在原地。赛拿慢慢地往前走着,闲庭信步不慌不忙,雅各跟在赛拿身边,有点紧张。
“如果生活能够安乐,谁会去做海盗?修行者身份高贵,在哪里不能谋得一份不错的工作?至少能糊口吧。可是还是有许多超凡修行者混迹在海盗之中,若非如此,一群普通人,又怎能威胁到伯爵?”赛拿一边走一边说,“明明身份高贵,却还甘愿做海盗,本身就是野心与堕落的体现,他们自愿成为工具,为大势力卖命,做可笑的棋子。做棋子就要有牺牲的觉悟,我成全他们。”
看着赛拿平静温和的微笑,雅各却感觉浑身发毛。“我没有什么战斗力……”他说道。
“所以你今天是来做观众的,欣赏这绝望与渴望的闹剧。”赛拿眼睛里闪过一抹精光。
这一夜,六百多名前来袭击工坊的海盗被轻易击溃,死亡四百余人,逃走一百余人,另有四十多人被俘虏。这六百余人中,黄金级三名,两名战死,一名逃脱。其他阶层的修行者数量若干,有死有逃,但无一被俘。
被俘的四十余人,都是普通人。
但是作为海盗,他们得不到宽恕。
第二天,奥尔德朗城内的刑场上挂着四十多具绞死的尸体。海盗袭击的闹剧,就这样结束了。
后来雅各才知道,逃走的那一名黄金级海盗,就是酒馆里出现过的那位名叫梅伽尔的人。
在赛拿的要求下,雅各从头到尾旁观着绞死海盗的情景。三公主艾琳也在这里,还有几位神谕骑士,还有许多城内的贵族、官员。但是贝格罗伯爵不在这里,有点不对劲。
赛拿表情平静,看着身边面色苍白,几乎要呕吐出来的雅各。“很不适应吗?然而这就是现实。他们也是活生生的人类,可是却做了蠢事,就这样送命了。我说过的,世界上充满了意外。”四皇子的笑容看起来像是非人的恶魔,让雅各感到不安。
“还多亏了你的占卜,虽然你也被蒙在鼓里。我会向你解释的,以后你还会知道更多的事情,毕竟你是将来的大先知,什么事情都瞒不过你。”赛拿继续说道。
雅各忍耐着胃里的不舒服,勉强点了点头。他昨天夜里旁观,就吐了一次,眼前的情景又让他快要受不了了。三公主艾琳就站在旁边,她看起来倒没有什么过激反应,神谕骑士就更不用说了,只有雅各是这样的。
还有很多围观的、路过的奥尔德朗居民,他们神态各异,但大都是嫌恶与幸灾乐祸。
阳光照在失去生机的血肉上,仿佛远古野人的抽象画,雅各看着这些被绞死的海盗,沉默不语。
“活下去一切才有希望,才能考虑所谓的光明与黑暗。当然,还有最重要的一点,要对自己诚实。”赛拿别有深意地看向雅各,“我有一个来自米古塔古的坏消息要告诉你,雅各。做好心理准备。”
“哦?”雅各愣了一下。
然后就是一连串半梦半醒的晕眩感。
……
痛,头痛欲裂。可是更难受的,是心里的平静。他明明应该感到伤心的,可在他听到消息的时候,他发现自己无比平静。静得让他绝望。黑衣的少年说出巴萨维克的情况,他惊讶,不敢置信,多次询问,得到肯定的回答之后,心中竟然一片平静。好像那一切并没有发生,好像赛拿说的话只是一个糟糕的玩笑。
但如果那是真的呢,不,那就是真的。可是自己能做什么呢。呆呆地回到自己暂住的客房,看着镜子里安安静静的少年,就这样一直看着。好像没有任何波澜,直到那个熟悉的声音忽然响起,“伊纳哥哥!”
他回头,房间里只有自己。西斜的阳光透过窗户照在自己脸上,刺眼炫目。恍惚间好像回到郊外修道院的小卧室里,他以为他推开房门外面就是帕默斯顿的森林。但颤抖的手抚摸胸膛,丝绒布衬衫的触感让他明白,这不是故乡。
此时才有一股滚烫的酸楚涌上心头,他瞪大眼睛张大嘴巴,想要号叫,可是只发出嘶哑的悲鸣。就像那个夜晚,窗外雨声不停,病床上母亲的手,却逐渐冰冷。一张严肃深沉的中年男人的脸划过脑海,他愤怒地尖叫:“秦铭!”
士兵们拿起枪指着自己的脑袋,那个男人挥了挥手,枪放下了。他握紧双拳,牙齿咬得咯咯作响。可是除此之外他还能做什么?恨不得夺过士兵的枪对准自己的脑袋扣下扳机,但这有什么意义?
就如同街坊里其他的孩子把自己推倒在地随意踢打的时候,就如同一个人蜷缩在冰冷的被子里难以入眠的时候,心里问自己,凭什么?可是即使问了,又有什么用呢?
纵然可以用最华丽的语句写下千万字的情书,敌不过一张银行支票。而当自己父亲的真实身份消息传出,她跪在自己身边声泪俱下。那时自己的心也是这样平静。
空的,因为心里已经空了。一团乱麻也好,但却是空的。像是一个醒不来的梦。或许现实和梦境的唯一区别就是梦已经结束了,而现实还在继续。
恶心。他感到恶心。难以形容,说不出来,却饱受煎熬。自己前不久还在幻想美好的未来,可一转身就失去了最重要的东西,不,不是失去,那本来就不是自己的。是雅各的。不是秦胧的。可是雅各又是谁?秦胧又是谁?是自己?又是谁说了算呢。神?
他们算什么东西?!在我面前,这个世界又如何,神灵又如何?!
他咬着牙,却慢慢地笑了。原来如此,是“那个人”搞的鬼,穿梭失败是他安排的,记忆篡改则是另一个人,八百年之前的五十年黑暗时代就是自己来到这个世界之后引起的,而自己……暂时依旧记不清楚那五十年发生了什么,但在那之后,自己做了一个回到原来宇宙的梦,车祸之后梦醒了,变成了雅各。
我是秦胧,不是雅各。是秦胧,也是雅各。但现在,完完全全是秦胧了。我回来了……
记忆又变得模糊,越来越淡,越来越远,但是雅各已经记住了“自己”,那个真正的“自己”。
房间里传来砰砰砰的沉闷撞击声,门外的三公主责怪地看了赛拿一眼,“让你找个好机会说给他的,可你就那样直接说了?”
黑衣少年脸上表情平静,“早晚有这么一天的。”
“唉。你说得轻巧。”红袍凉鞋的艾琳轻轻叹了口气。“可是那无论放在谁身上都很难熬的。”
“嗯。所以带他去放纵一下就好了。”赛拿还是平静的模样。
三公主艾琳无奈地撇了撇嘴,不再说话了。
这是奥尔德朗城主府的一间客房,此时已经是傍晚,艾琳和赛拿站在房门外,门紧闭着,不知道里面的雅各怎么样了。
过了一会儿,雅各还没有出来,只是里面砰砰砰的声音逐渐没有了。
这时,在几名穿着黄铜色盔甲的神谕骑士环绕下,一脸惶恐的奥尔德朗城主贝格罗伯爵来到了这里,因为心情紧张,他原本就谢顶的脑袋显得越发油亮了。
“伯爵府内就有叛徒,你是怎么治理的?”赛拿的右手按上刀柄,语气冷漠地向伯爵质问着。“有组织大规模的海盗袭击,从一开始就不正常,为什么不早点通报?治下军队纪律废弛,工坊距离码头数千米,竟然还被袭击。你可知罪?”
“我……我知罪……皇子殿下,饶命……饶命啊……”治理无方的罪证已经明显到不必详查,若不是海盗袭击事情闹大了,恐怕直到现在圣城高层都还不知道奥尔德朗已经“乱”成了这样。本地的教会教堂应该也脱不了干系。
赛拿冷笑一声,“死罪可免,活罪难逃。按照圣国法律,你会被剥夺城主位置,削去伯爵爵位,由你的儿子即刻继承,只保留子爵身份。当然,这一切要在你服从配合的情况下。”贵族与血脉传承有关,即使是大罪,也不会直接把贵族削成平民,毕竟血脉的力量依旧存在,无法否认,而拥有血脉修行能力的人,都是贵族(那些自甘堕落的敌人除外)。
“我服从,我服从……我知错了。”伯爵颤颤巍巍地跪在了地上,抖如筛糠。
看着贝格罗伯爵颓丧的模样,赛拿眼睛里却闪过一抹忧伤,他知道这不完全是伯爵的过错,但必须有一个替罪羊。那群老家伙做得有点过分了。
可是父皇已经有所安排,自己也不能随意更改。赛拿在心里自嘲。
十六位神谕骑士就是十六位黄金级(而且真实战斗力比一般黄金级更强),有这样的一股力量,伯爵之类不过是土鸡瓦狗,这一次海盗清剿的援军主力不是赛拿他们三人,他们只是来“试炼游历”而已。
不知道那些人是怎样收买贝罗格伯爵的,但那已经不重要了,伯爵刚刚得到甜头,就又成了利益争端的牺牲品,仿佛戏剧里可笑的人偶,一切都已注定。
“等到抓住逃跑的海盗头领,再细数你的过错,先软禁起来吧。城内政务由各部门官员自行代理。”下完命令之后,骑士带着伯爵离开了,赛拿看着他们的背影,咬紧了牙关。刚才回来之后,他才选择与伯爵翻脸,让骑士抓住伯爵,准备治罪严惩。说起来也不过是因为事态已定,才敢这样做而已。而他嘴里说着要抓住逃跑的梅伽尔,其实根本不会去抓。
就在这时,客房的门一声轻响,雅各终于出来了。想必是他听到了外面的动静,知道自己在屋子里待了太久。
蓝发少年的额头上满是鲜血,是他自己撞出来的,血还在流,顺着脸颊落到白色的衬衫上,他右眼黑亮,看着门外的二人。赛拿忽然觉得,雅各变了。完全变了。
“啊,你怎么这样……要不要治疗……”三公主艾琳作势就要施法。圣元素使把“神圣”和“正能量”结合,可以施展出治疗法术,效果比牧师弱了一些,然而也是可以治疗伤势的。
但雅各开口阻止,“谢谢,但是不必了。这样还好一些。”他声音低沉沙哑,仔细看去,他眼睛红肿,显然是哭过了。
“随你便吧。要不要进晚餐,时候不早了。”赛拿提议,他还是那副波澜不惊的样子,但或许只是外表而已,心中如何翻腾,无人得知。
“不必了。我吃不进去。”雅各拒绝了。
“好吧。我还要处理事务,先告辞了。”赛拿看了看艾琳,又看了看雅各,迟疑了一下,就这样离开了。
客房门口只剩下了红袍的少年和红袍的女子,艾琳没有说话,看着雅各,雅各蹲在门口,盯着院子里的一株小草,同样沉默着。
“很疼吗?”过了好久,艾琳试探着问道。
“空的。”雅各答非所问。
“嗯?”
“我现在没有任何牵挂了。空的。不想这样。”雅各有些呆板地重复着。
“是啊……”艾琳不知如何回答,只能这样干巴巴地点头。她也蹲到了雅各身边,看着少年额头上还在流血的伤口,动了动嘴唇,“然而总会过去的。”她说。
“可是已经没有意义了不是吗?空的。”
“怎么会呢。你没有想过复仇吗?银冠法师,永恒之剑?”艾琳犹豫了一下,这样提议。或许在她看来,哪怕是心怀怨恨也好,至少要有活下去的动力。
“瘟疫才是元凶。他们又没有做错。”雅各低下头,“我又怎样向一个来自大自然的意外事件复仇呢?”
中央山脉的事情是绝对的机密,艾琳、赛拿他们也不知道。在被告知的消息里,只说巴萨维克发生了瘟疫,情况难以控制,为了杜绝灾祸,决定封锁屠城。这样的事情历史上曾经发生过几次,当某地区灾祸巨大难以处理时,为保全其他多数人的利益,会使用特殊手段。
艾琳不知道怎么劝说了,此时如果说什么家族对你有投入你还不能寻死这样的话,恐怕只会更糟。
“哈。没事。何必自讨苦吃呢。好死不如赖活着,我明白的啊。”然而过了一会儿,雅各自己站了起来,脸上露出有点僵硬的笑容。“我现在有点饿了。去吃点东西吧。”
“啊……好吧……”艾琳最终也只是点了点头。
走在前面,听着身后艾琳的脚步声,雅各的嘴角微微翘起,黑亮的右眼里,闪过一丝光芒。
san系统重启成功。检测宿主信息。
姓名:秦胧。年龄:??。种族:??。
虚拟计量属性(当前身体状态,人类模板):体质7,力量7,敏捷8,精神13,意志14,灵识26。误差几率:2%-13%。
当前激活模块:无。
警告,检测到心灵力量入侵,无法分析详细信息。
警告,检测到源力干扰,无法分析详细信息。
警告,能量不足,san系统即将休眠,即将休眠……
“你现在知道你该做什么了吧?秦胧。回到弥赛亚圣城,去参拜光辉的神灵吧。到时候你会知道更多。而你的记忆,我替你暂时保护起来。你还不能一下子全部接收。”脑海里又出现了当时那个陌生男人的声音。“你就是秦胧,你曾经差一点就统治了这个世界,但却遗憾地失败了。然而你现在又回来了,再一次崛起吧,为这个世界带来aoa的辉煌……”
“你就是系统?为什么你拥有自主的意识?”雅各疑惑地询问。
“这个,等你参拜了神灵,就会知道的。我还很虚弱,不能一直启动。帮我恢复力量,你也将与我一同变强……”那个声音越变越淡,最终逐渐消失。
“谢谢。”这一次,雅各没有再保持那无意义的倔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