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爸?”
萨蒂亚被敲门声惊醒,迷迷糊糊地看了过去,看清楚来的人之后,欣喜地叫了一声。如果是以前,她早就飞奔过去,扑在父亲的怀里撒娇,可是自从半年前生病之后,她越来越虚弱,现在稍微走几步路就摇摇晃晃站立不稳,勉强从床上坐起来,都累得不行。
贝格罗伯爵好像有些心事,但在心爱的小女儿面前,他还是作出一副笑脸,“哎,乖女儿,我回来啦。这次我把药带回来了,你的病就能治好了!”
“真的?”萨蒂亚惊喜不已。贝格罗伯爵从怀里拿出一个玻璃小瓶,里面装着某种不知名的血红色粉末。“可能有些苦,你泡水喝了吧。”
生病已经半年了,萨蒂亚的药就没断过,可是一直没有见效,她的身体一天比一天衰弱,每到夜晚,甚至半边身子都冰冷发麻,仿佛失去生机。很疼,但萨蒂亚不想让父亲担心,只能忍耐着,或是晚上窝在被子里偷偷地哭。有时候她会想,如果自己死掉了,父亲是不是就能轻松一点呢?可是那样父亲会更伤心吧,都是自己不好,为什么忽然生病了呢。
因为经常服药,平时也要多喝热水,所以萨蒂亚的卧室里常备着水壶和小碗,贝格罗伯爵来到床头,把药粉撒进碗里,再倒上热水,一种奇特的血腥味弥漫开来,又甜又腻,好像又有着某种花香,让人感到心神恍惚。
女孩皱起了眉头,看着红彤彤的药汤,有点害怕。贝格罗伯爵的表情也变得忐忑不安起来,但他咬了咬牙,似乎是下了决心,“这副药一定有用。萨蒂亚,别怕。等水稍微凉一些,就喝了吧。休息一会儿,醒来一定会好的。”
父亲的话,萨蒂亚没有怀疑,她认真地点了点头,因为病症而苍白的脸庞看起来惹人怜悯。者半年来她瘦了好多,原本合身的粉色碎花长裙此时穿在身上已经显得宽大了。父亲坐在床边,拉住她瘦小的手,好像准备说些什么。忽然,父亲回头看了看窗外,变得慌张起来。
“对不起,萨蒂亚。我忽然有些事情要做。你记得喝药。”留下这句话,贝格罗伯爵急匆匆地离开了。坐在床上的萨蒂亚看着父亲有些疲累的身影,咬紧了嘴唇。
贝格罗伯爵下了楼梯,一个卫兵向他汇报,“大人。来自圣城的队伍刚到城堡外。”
“终于来了啊……”贝格罗伯爵神情复杂地叹息了一声,他知道即将到来的审判,但为了心爱的女儿,他愿意承担这一切。大儿子和二儿子整天明争暗斗,盼着自己早死,两个养不熟的白眼狼,只有小女儿乖巧伶俐,得自己欢心。雪莉生下小女儿之后就病重离世,自己对不起她,更不能亏待女儿。而那两个小混蛋的母亲,自己的第一个妻子,她整天放浪玩乐,不把自己放在眼里。家族安排的婚姻没有什么爱情,她身份高贵,说起来还是自己沾了他们家族的光,才爬到了现在的位置。在家里低三下四,两个儿子又不听话,实在是让人恼怒。自己虽然是奥尔德朗的城主,可是却没有什么大权,这座城市本来就不是城主一家说了算,商人与学者的议会,圣光教会,暗中隐藏的盗贼与海盗集团,他们才是这座城真正的主人,自己算什么。不过是过一日算一日,苟延残喘。
萨蒂亚原本是个活泼开朗的女孩,读书识字很聪明,还在学习跳舞与音乐,本想让她无忧无虑地生活,长大后嫁个好人家,却没想到残缺的血脉带来了可怕的疾病。
贵族都有家族传承,贝格罗伯爵也不例外,大儿子九岁就苏醒了能力,二儿子在十一岁时接受了教会的帮助,也苏醒了能力。因为雪莉的原因,小女儿并没有显露出血脉能力的征兆,本想让她快快乐乐做个普通人,但天不遂人愿。女儿的身体出现异常之后,他急急忙忙带领女儿去了教会求助,却被告知这是血脉残缺导致的先天隐患,很难治愈,除非请圣城的大人物帮忙,但自己一个小小的港口城市的伯爵,还是那种没有权力的架空者,能付出什么代价,求得帮助呢?
但难道就这样看着女儿一天天衰弱下去?冰霜的力量侵蚀她的身体,让她备受煎熬。身为父亲怎能坐视不理?压抑的情绪使他做出孤注一掷的决定,答应了那位亲王的条件。
于是就有了之后的一切。他得到了珍贵的药剂,可以治疗萨蒂亚的血脉病症,而作为报答,他要配合那位大人,演一出戏。他不知道那位大人到底想做什么,但想必他们每一步都有自己的考虑。
见到来自圣城的四皇子赛拿之后,贝格罗伯爵心里咯噔一下,暗叫不妙。见到那十六位神谕骑士之后,他更是明白,一切都完了。圣城的皇帝陛下早就知道了这些事情,自己已经万劫不复了。但只要小女儿安然无恙,自己下地狱也甘心。
虽然身在奥尔德朗,但贝格罗伯爵听说过四皇子赛拿和三公主艾琳的事情,四皇子是罕见的武术天才,年纪轻轻就有了黄金级实力,虽然没听说他招收什么追随者,但本身就是惹不起的存在。三公主艾琳好像暗中掌握着一些商会,虽然也没有竞争官职,却非常有钱。就算他们什么实力都没有,光凭他们皇室子嗣的身份,就足够压倒一切。贝格罗伯爵根本没想到,自己向陛下“求援”,竟然会惹出这样的事情,难道从一开始这就是安排好的?
四皇子赛拿和那位身份不明的贵族少年一起在城市里待了这么几天,因为有神谕骑士,自己的人手根本打探不到消息,自己现在就是个聋子瞎子,除了待在城堡里等待结局,什么也做不了。
……
自己的结局,早已注定。果然,今天四皇子赛拿回来之后,神谕骑士就把自己抓了起来。他不敢透露那位亲王的消息,只能把一切罪责往自己身上堆。他已经准备好受死了,即使皇室势力不处死自己,亲王也不会让自己活太久。
直到这时,他才恍然察觉,萨蒂亚怎么办?两个儿子和妻子都靠不住,亲王和皇室都不会放过自己,小女儿要怎么办呢?他这时才开始悔恨,责备自己真是昏了头,只想着治好女儿的病,被蒙蔽了双眼。
神谕骑士“围拢”着自己往自己的房间走去,接下来的几天,自己将失去自由,等到奥尔德朗局势已定,也就该受死了。他羞愧懊恼,心乱如麻,却无能为力。
就在这时,他听到了小女儿的声音。
“爸爸!爸爸!你们要做什么,放开爸爸!让我过去!”
是萨蒂亚!她竟然能下床走路了!她竟然来到了房间外!不,不要顶撞神谕骑士……
“萨蒂亚,我没事,你回去休息吧……”贝格罗伯爵这样解释。
但或许是出于某种直觉,女孩这次没有相信父亲的话,她想要冲到父亲身边,但神谕骑士有四皇子赛拿的命令,即使是目标的女儿,也不能通融。他们挡在女孩面前,擒住女孩的胳膊,不许她再靠近。
“这可是我家,爸爸,爸爸你怎么啦……他们为什么……”女孩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又急又怕,忽然哭了起来。
就在这时,四皇子赛拿、三公主艾琳和雅各来到了这里。赛拿依旧是那副平静冰冷的样子,三公主艾琳也依旧优雅高贵,只有那位神秘的贵族雅各,他看起来有点狼狈,额头上缠着纱布,似乎是受了伤。
“没事,放开她。”赛拿看了一眼就明白了情况,挥手让骑士放开女孩。
得到自由的萨蒂亚扑到父亲怀里,痛哭流涕。哭着哭着就又笑了起来,“爸爸!我的病好啦,我没事啦!”她在原地蹦蹦跳跳,向父亲展示自己现在的健康活力。
贝格罗伯爵勉强露出笑容,“好了就好,我也就安心了。乖,爸爸还有事要做,你先回去休息吧。”
可是萨蒂亚看着全副武装的神谕骑士和陌生的三位贵族,小手紧紧抓着父亲的衣服,不肯松开。
赛拿的眉头皱了起来。忽然,三公主艾琳伸手指着萨蒂亚,惊讶地说道:“她的左手怎么了!?”
大家一齐看了过去,女孩的左手上有着几个红色斑点,像是某种痘痘,但又有些奇怪。
一个神谕骑士踏步靠近女孩和伯爵,伸手就要去抓女孩的左手。女孩惊慌地躲开。伯爵连忙抓住自己小女儿的手,恭敬讨好地笑着,展示给他们看。
“爸爸!”女孩不明白这是为什么。伯爵心中焦急,忍不住责备了一句,“听话!不要乱动。”
萨蒂亚乖巧地安静了下来,神谕骑士拉住女孩的左手仔细看了一会儿,脸上的表情变了。他来到四皇子与三公主身边,悄悄地说了几句。雅各感知能力优秀,听到了那几句话。
“是七秘教的活血秘药,使用过量,已经引发了中毒。”
四皇子赛拿的表情一下子严肃了起来,他凌厉的目光看向贝格罗伯爵,萨蒂亚吓了一跳,缩进了父亲的怀里。怀中抱着小女儿,贝格罗动了动嘴唇,却什么也说不出来,额头上冷汗直冒。
“杀……”赛拿刚想说出命令,雅各的声音响了起来。
“殿下,我可以带她走吗?”
众人都吃了一惊,看着雅各。蓝色头发的少年额头上还裹着纱布,但他镇静严肃,不卑不亢,右眼里仿佛有某种决绝的意志。
“你想要她?”赛拿看了萨蒂亚一眼,嘴角微微翘起,向雅各询问。
雅各没有退缩,盯着赛拿的眼睛,“圣城应该可以治好她,而且,她也是受害者,不是罪人。”
“你想要她?”赛拿没有答应也没有拒绝,而是继续追问。看他的意思,如果雅各不正面回答这个问题,他绝不罢休。
雅各握紧了拳头,咬了咬牙,“是。我要她。”
三公主艾琳欲言又止。被骑士围在中间的贝格罗伯爵看着雅各,神色复杂,不知在想些什么。
“那好吧。带她去圣城,治好她,她就是你的了。伯爵大人,你不会拒绝吧?”赛拿对雅各说完,又转身看向贝格罗伯爵。
治好她这三个字让伯爵表情一变,他看了看女儿的左手,脸色忽地涨红,又迅速变作煞白,过了好久,他才弯下腰,对小女儿说道。
“萨蒂亚,父亲还有事要忙。你的病还要继续吃药,现在大哥哥要带你去圣城治病,你愿意跟他们去吗?”
懵懂的萨蒂亚眨了眨眼睛,看了看父亲的笑容和那位额头蒙着纱布的贵族少年。犹豫了一会儿,她才乖巧地点头,“我会听话的。我愿意。爸爸你也要好好的!”
“嗯,一定。萨蒂亚要乖哦。”伸手捧起女儿的脸,轻轻地亲了一下,贝格罗伯爵站起身来,看着赛拿和雅各。
“看来你已经做出了抉择。我们知道你的苦衷,会照顾好她的。雅各,去吧。”赛拿这样说道。
看着名叫雅各的蓝发贵族牵起萨蒂亚的小手,贝格罗伯爵声音有些沙哑地说道,“谢谢。”
蓝发少年愣了一下,回应道,“没关系,这也是对我自己的救赎。”
感受到少年语气里的某种情感,贝格罗伯爵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神谕骑士再次围了上来,伯爵被带进了自己的居室里。
太阳已经落山了,今晚的月光格外明亮,萨蒂亚好奇地看着身边的大哥哥大姐姐,眨了眨长睫毛的可爱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