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安生日子还没过几天,乾阳城内是风波又起。
无论是街头巷尾还是茶馆驿站,城内的百姓都在纷纷议论一件事:
听说,乾阳城内昨夜遭遇突袭,官府衙门都遭了殃……
听说,昨日有人看到城门外火光四射,兵马混战……
听说,昨日遇袭的地方是关押箫将军旧部的上林狱……
城中的百姓各执一词,众说纷纭。云初听着东夏从外面得来的消息,不禁苦笑着摇摇头。
昨儿个夜里乾阳城里究竟发生了何事,没有人比她清楚。只不过,让她始料未及的是,一夜之间消息竟能被传成这样……
不知现下端坐在皇宫大内龙椅之上的单忆会是何种表情,到是赫连铷此人竟就这样堂而皇之,泰然自若地坐在自家的膳厅内,慢条斯理的吃着午膳。
本以为大厅内除了赫连铷外,不会有旁人,没想到肃风居然也在,除此以外身旁还站着位老者。要是云初没记错的话,好像是这座大宅的管家,大家都唤他作福伯。看二人的架势,来此处也没有多久。
待到赫连铷用过膳后,让丫鬟们将饭菜撤了下去,又上了新茶。他坐在桌边以眼神示意云初先坐一旁,转而看向身前的福伯。
老人已到知天命的年纪,须眉皓然。唯有那双眼睛依旧是那么有神。
“福伯。”
“哎。”
赫连铷拿出两份文书,一份是乾阳城庄田三千亩的田契,一份则是宾县县城内的地契。他将两份契约交到福伯手中。
“……七爷?!您这是…这是…要……”
“嗯,我名下的这两处私产,还有劳福伯待我离开后处理掉,所得的银两就此留给大家安置吧。”
“七爷……”
“福伯,收下吧。”站在赫连铷身侧一直沉默不语的肃风适时开口。“别拂了七爷的心意。”
“可,可…这…”
福伯不安的看看肃风,又转向赫连铷,见此二人都不打算再开口,只得叹了口气。“那七爷是打算何时动身?也容老奴打点一下。”
“明日。”
“啊……”
松木椅在地面发出一声刺耳的摩擦,倒让大厅内所有人的目光都转向了始作俑者。
冬夏见状赶忙上前扶住那还未站稳的身姿。
“小姐!”
“没事…”
云初推开东夏的手,随即缓缓抬起头看向那几步之外的人。
“你要走?”
赫连铷转过身,示意福伯先行退下,大厅内此时便只剩下冬夏与肃风在一旁侍候。他一双幽暗的瞳孔倒映着云初的身影。
“…不只我…还有你。”
赫连铷走上前,将怀里一串小巧冰凉的链子取出,放入她的掌心。
“箫将军的旧部现已尽数撤离乾阳,分散各处。经昨日之事后,想必单忆已心生疑虑,南绍已不是久留之地。趁他还未有准备之前,我们必须尽早离开。”
“离开去哪里难道要我随你们一同回北冥吗?”
国仇家恨,云初无法放弃。那个害她家破人亡,伤得体无完肤的人还活得好好的,她怎么能走。
对于这个回答,赫连铷似是早有所料,他轻扯唇角,露出一抹似是而非的笑:“云初,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仅凭你一己之力,留下唯有死路一条!”
……
“不要再意气用事了。留下命,你还有更重要的事情……”
……
秋夜,月色清冷。
内宅之中除去几名正在前庭打点的小厮外,其余之人都已回到下房准备休息。
东院的主屋内,除了偶尔传来的几下翻书声,便再无别的声响。
足足过了半个时辰,眼见烛台内的烛火就要燃尽,赫连铷方才抬眸瞅上一眼。状似不经意的一个抬手,却夹带着一股浑厚的劲力,使得房内最后一丝火光也随之被扑灭。
此时屋门微敞,赫连铷抬眼看向房门外的暗影处,嘴角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
“你来晚了。”
来人从廊下步出,一身黑色的夜行服,脸上戴着同样的面纱。
“你只道是晚上,未曾约定时辰,我能来就不错。”
来人径直走进房内,一双暗黑色的双眸直直对上赫连铷别有深意的眼睛。
“如你所料,事情进展顺利。”
“哦”
赫连铷坐在来人对面,脸上露出一抹人畜无害的笑容。
黑衣人摘下脸上的面纱,露出真实的容貌。原本俊朗十分的面容此时略显憔悴。清冷的眸光定定地盯着前方好一会儿,才缓缓开口:“我答应你之事,既已办到。还请大人不要忘记与我之间的承诺……”
“卫将军放心,定不负所托。”
来人轻敛下眼睫点了点头。
月光下,不远处的悠然阁被覆上了一层朦胧的轻纱。在宁静的夜色中带着些许的神秘。从这个方向望去,隔着楼外格子窗上的窗纸,可隐隐看到一抹纤瘦窈窕的剪影随着烛火的晃动忽明忽暗。
“她的伤……怎么样了”
“身体已无大碍,但完全恢复怕是要再修养一段时间。”
“……那就好。”待到那抹身影终于消失在窗后,卫林方转回身。隐去眼底隐含的忧色,恢复了往日的清冷神情。
“你最终还是决定留下?”
“嗯。”
赫连铷闻言微微颔首。“如此也好,只不过,单忆此人也绝非乡野莽夫,你日后要小心行事。”
“会的。”
卫林从怀中掏出一份密信递给赫连铷。
“昨日宫中传来消息,单忆已秘密派人前往了泗水城”
“……”
“他已对你起疑,你的身份瞒不了太久了。”
“……看来是‘贺子轩’沉寂太久,引来了某人的怀疑。”
“怪只怪大人平日里太过张扬。”
“是吗”赫连铷闻言嘴角浮现一丝轻笑。“就当你是在夸我好了。”
“你打算怎么处理这件事”
“从乾阳到泗水城,即便是日夜兼程最快也需要两天的时间。只要我们能顺利出了南绍,事情就会简单得多。”
“但一旦出了半点纰漏,你们就将面临着上万士兵的围剿。”
“嗯。”说到这里,赫连铷的声音朝着卫林顿了顿:“……如今看来,只能尽量派人去拦截他们,让他们在路上拖延些时间了。”
“那么……”卫林将挂在耳后的面纱重新戴回在脸上。“接下来的事情不妨就交给我好了。”
“有劳将军。”
窗前夜风习习,案旁熏烟袅袅。脚下的青石长阶上被秋露沾染了些许湿气。
卫林望向漆黑天际下的楼宇,脑海中就闪现了这样一句话:明日隔山岳,世事两茫茫。这南朝之于云初,终成为了过往。而他们,此生已不知还能否再相见了。
月色下,赫连铷站在天井内目送着卫林离去。子夜雾气浓重,还带着稍许的寒意。赫连铷抄着手,随意的靠在廊下的石柱上。此时的他眼神清明,已了无睡意。
四下里万籁俱寂,当云初披着一件外衫就这样悄然出现在他的视野中时,他的眼中闪过了一丝意外。
显然站在园中另一隅的那抹倩影也发现了他,愣在了原地。云初也是没想到,在这样一个更阑人静的夜晚还能遇到赫连铷。她紧了紧身上的外衫走过来。
“怎么,睡不着吗”
“嗯。”
赫连铷侧过身望着她皎洁如月的侧脸。云初出神的看着前方。原本呆在房间里也是难已入眠,索性出来透透气。
此时距离天明不到两个时辰,他们马上就要启程离开。
“既然睡不着,不妨出去走走。”
“……什么_”
云初不太确定的转过头看着他,生怕是自己听错。
“怎么,不想去”
赫连铷看向她,嘴角到是泛起一抹淡淡地笑意。云初愣了愣,随即摇摇头。与其睡不着一个人胡思乱想,到不如出去走走,吹吹夜风。
“回去换身衣服吧,我在前厅等你。”
府门外高挂梁下的两盏灯笼在黑夜里发着昏黄的光。小厮牵着一匹黑色的骏马等在门前。
赫连铷接过小厮手中的缰绳,一个翻身上马,动作是利落潇洒。云初握住他伸来的手臂,一个用力便被带上了马背。
“我们这是去哪里”
“到了就知道了。”
赫连铷两腿轻轻一夹,身下的骏马便犹如射出的利剑般飞奔而去。得得的马啼声在这空旷无人的街上更显分明。
赫连铷的身材其实高大匀称,不似北冥人的魁梧强健,也不似南绍人的高挑瘦削。云初坐在马前,她感觉自己整个人都像是靠在了他的身上。风尾夹带着他的气息吹过她的耳畔,突然靠近的距离让云初心底生出了些许的小变扭。身子不由立时向前缩了缩。
“抓紧了,别松手。”
赫连铷的声音从她的头顶上方传来,渗进她的耳朵。透过微弱的月光,云初侧转回头,只见他一双晦涩如墨的眼睛始终注视着前方。许是刚才的慌乱,她的心猛然一震狂跳起来。
“还有多远”
“快了。”
百米之外的夜幕下,整座皇城就像是一只沉睡中的巨兽。高大的城墙,厚重的巨门放佛能将世间的一切都拒之门外。云初神色复杂的看着这陌生又熟悉的地方。
她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