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当当——钟声突然敲响。
突如其来的声音冲谈了几分昏沉,他寻声望去,餐厅墙上老式的壁挂钟指针恰好指向6点整,钟声余音不绝。
那是一口很古旧的钟,木质钟面上深棕色的漆剥落掉大半,被敲响时隐约能听见齿轮咔咔转动的声音,只有上面镂刻的精致雕花能显示它曾经的华美。
很难想象如此现代化的实验大楼会摆放这样的古董钟,而他们之前竟无一人注意到。
下一秒,餐厅木门被推开,小孙匆忙走进来,看到几人都在后放缓了脚步,掸了掸衣摆不存在的灰尘。
“真不好意思,忘记和各位说明了,这口钟敲起来动静会比较大,没惊吓到各位吧。”
“没关系,想不到这里还能见到这样老式的钟,市面上已经停产了吧。”程泽漫不经心攀谈。
被问及的人却嘴角一僵,停滞在一个似笑非笑,略带狰狞的表情,倏而重归平静,接着他露出比往常更憨厚的笑容,脸上满怀歉意。
“咳咳,不瞒各位,这是我们基地院长的东西,老古董了,非要放在这儿,年纪大了劝都劝不住,让你们见笑了……”
也不知道老古董是说钟,还是对方口中的院长,程泽有点介怀那个一闪即逝的古怪笑容,接下来的对话很快被进来用餐的实验人员打断,他没再找到机会询问。
钟声敲完,穿着白衣白袍的研究人员鱼贯而入,从窗口取出简餐后三三两两坐下用餐,过程中无人交谈,气氛安静的可以。离开时程泽友好打了个招呼,结果遭到了冷遇,大约是研究人员的怪病,他这样想。
用完餐后,几人被带回基地的客房休息,房间是奢侈的一人一间,连个聊天的人也没有,程泽躺在床上看窗外大如银盘的月亮,想东想西,睡意渐浓。
6月29日,阴天
实验即将进入中期,一切进展良好,变异的植株培养基生长速度变成了3个周期,新的土壤适应性也良好……植株根部提取液遏制病变细胞扩散效果比预期还要好,接下来只要克服挥发的问题……
就取名为eos,象征希望和黎明之花,一定会给他们带来希望……
蓝色水性笔在纸上快速勾勒出娇艳的花蕊、花萼、花瓣,眼看着即将成型。敲门声骤然响起,笔的主人一惊,来不及阻止落笔,蓝色划痕大咧咧划破那朵未完成的花蕾,破坏了浑然的美感。他无暇顾及,匆忙起身去开门,甚至忘记了合上笔帽,透明的塑料笔杆骨碌碌从纸的一端滚动到另一端,最后停驻在左上角,滴落的油墨渐渐模糊了阿拉伯数字……
“程博士,一组实验培养基出了点问题,请您过去看看。”
说话的是新来的孙助理,说话做事难免毛毛躁躁,但事关实验的关键时刻,不能出任何问题,他决定去看看。
匆匆披上白袍,架上无框眼镜,被称为博士的年轻人甚至来不及合上房门就急着离开,临走前一瞥,窗外还是糟糕的阴天,云层压低雨将下未下,连带窗玻璃上映射的俊美的脸也显出几分烦躁的苍白。
“……新来的女孩子错拿了一组和二组的培养基,丛博士和俞组长已经在抢救了,问题应该不大……”
“实验期间不准外人靠近,我之前怎么交代你的。”这个实验凝聚了他多少心血,多少希望,如果毁在这样的失误中,他决不允许,时间已经不多了。
“对不起对不起……”
孙助理像只胆小的鹌鹑不停重复着道歉,他听在耳中只觉得嗡嗡作响,他又习惯性捏住眉心,连日来的睡眠不足此刻让头隐隐疼起来,他从昏暗的走道玻璃处向外看去,天色依旧昏暗,一如他的心情。
路过大厅时,耳边一声钟声炸响,惊得人一阵恍惚。
没等人缓过神,接下来“当当当”的声音敲个不停,甚至有越来越响的趋势。
他捂住耳朵,那声音却仿佛直接在脑中敲响,震颤脆弱的脑部神经。
“快把钟声关了!”他大喊。
对面的助理满脸疑惑:“没有声音啊。”
怎么可能没有声音,他来不及去辨认对方话中的真伪,只知道要去关掉声音的源头,那声音晃得他脑仁疼。
“啊——”他生气地大喊。靠着墙角蹲下来,抱住头要把那声音扔出脑海。
随着钟声不断,眼前的事物渐渐模糊,记忆也出现了混乱,我是谁?我为什么会在这里?脑海中仿佛出现了记忆的断层,一边是年轻的动植物专家,生物药剂博士,生来孤僻寡言,荣誉加身下唯有实验是他的乐趣;一边是落魄的孤儿,倒霉的大学生,虽是吊车尾却有一帮热血兄弟,到底哪里是真实……
“博士,醒醒。”
“程博士。”
……
脸上有拍打的触感,他渐渐恢复意识站起来,长久的蹲姿让大脑有一瞬间的供血不足,眼前的画面晕眩昏花,像劣质相片浸了水晕染开虚假扭曲的图像记录。
“……我、是谁?”
“您是程博士啊,我们这儿最年轻的博士呢。您最近又熬夜了没好好休息吧,这样对身体不好,容易健忘呢。”
穿一身白色袍子的实验室助理,絮絮叨叨说着身体健康的重要性,听起来只是出于关心。
“所以、我真的是博士?”
不知为何,他有些莫名的不安,对周围的一切,急需有外物来佐证。
“不信您看,墙上还挂着你们的照片呢。”
顺着手指指向,他看到墙上挂着的合影,一群穿着实验袍的年轻人,站在一栋实验楼前,旁边紫色的花海映衬着年轻的笑脸,二排第五个青年,鼓鼓的脸颊还带着婴儿肥,固执的不肯笑出来,正是他自己。
他手指划过相片,划过背景里“春之声”的实验大楼,停留在右上方几个金色的字,“11届 18 留影”。
“博士,一组实验室还在等着呢,您看?”
“走吧。”
7月5日,阴雨天
实验遇到了瓶颈,这两天毫无进展。时间越来越紧迫了,钟声已经从三天一敲变成了一天一敲,每一次都像是催命符,他们都在催促尽快出成品,但那是个致命问题,不解决后果将不堪设想……难道是方向错了?
植株原株已经在之前的实验中耗尽,新实验必须有新的原株材料,只有一墙之隔……或许、我该冒个险……
他放下笔走到窗边,那里有大片的蓝紫色花田,阴云压得很低,细密的小雨丝丝落在花田中,沾湿花瓣,洗尽尘埃,也在预示新的希望,eos。
手表的指针指向5点10分,还有50分钟,钟声就会敲响,他必须赶在那之前拿到eos原株,而5点30分是用餐时间,他只有20分钟走到大门,然后,出去。
他小心收拾了取样器皿,打开门出发,这个时间除了实验室,其他地方基本没人。
五米、四米、三米……
距离大门越来越近……
“当当当——”钟声提前响起了!
怎么办?他抓紧手中的袋子,集合的脚步声像滚雷,近了,近了!
他被发现了!
“博士,你怎么在这里?快去避难!”小孙顶着乱糟糟的头发朝大厅跑来,身后是一群同样手忙脚乱的实验人员。
他脚步未停:“我要出去看看。”
他扶住墙壁踉跄着往外走。
小孙夸张的扶住眼镜:“博士你疯了?!外面很危险,警钟已经提前响了,只有这里才是最安全的。”
“我要出去看看。”他重复着,脚步悄悄挪向门口方向。
“我一定要拿到实验原株!”
“外面的世界都很危险啊。”小孙大声说道,想伸手来拉他。
身后那些实验人员也上来劝说他,阻止他。
“实验会成功的。”
“我们不能出去。”
“eos之花拯救不了我们,快逃啊。”
“躲起来,明天就好了。”
……
不,不是这样的!你们说的不对!
嘈杂的人声混着钟声,他的记忆又出现了错乱,现存的记忆变得模糊了,那些奇怪的记忆碎片从被关住的牢笼里飞出来混淆思维,越来越多,拼凑在一起成了一个模糊的画面……
“你们说的不对!都是假的!”
他大声喊出这句话。
刹那间,脑海中那层迷雾散尽,记忆有如拂尘的明珠,熠熠生辉。
他想起来了,他是程泽,是拼着魔鬼式训练幸运挤进u市第一大学大门,却悲催遭遇末世的程泽,是和好哥们儿一起翻墙打球,默契撒谎的程泽,不是什么程博士。
记忆的大门一打开,看见的事物也发生了变化,眼前的不再是崭新的实验大楼,角落里爬满了蜘蛛网,墙上的镜框被打碎,摇摇欲坠,冲在最前面的白袍人中那几个熟悉的面孔,不正是俞乔他们。
“俞乔,你们快清醒过来,他们是怪物!”
“你在说什么啊?我们是你的助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