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诗吟很想念启帆。但初到美国,不好象在国内那样有事没事就泡电话粥,于是克制着自己,尽量不打电话,而是通过电子邮件联系。每天查很多次电子邮件。一会儿想,现在国内是早晨,启帆睁开眼也许会发个“爱你”什么的。一会儿想,启帆在上班,但是他的公司管理很松,他或许就忙里偷闲来几句。一会儿又想,启帆下班回家了,该洋洋洒洒地写上点什么了。就是国内凌晨两三点,诗吟也会想,启帆作息没有规律,兴许现在还在网上兴风作浪。
其实启帆的电子邮件顶多一天一个,但女人是爱幻想的,又何况启帆是那么浪漫的一个人呢。
后来启帆买了张ip电话卡,便可以以较低的价格由电脑打到诗吟电话上了。他们一聊就聊很久。诗吟很喜欢听启帆的甜言蜜语,仿彿没有了就生活不下去。诗吟觉得她是嫁给启帆的甜言蜜语的。启帆生性疏懒,很多事说而不做,但对于动动嘴说女人爱听的话,启帆是深谙此道而且乐此不疲的。他的甜言蜜语往往另辟巧径,出奇制胜,必要时佐以深情的目光,温柔的手势,就是铁石心肠的人也会心动的。
有人说,男人是眼睛的动物,女人是耳朵的动物。四年了,诗吟沉湎于启帆的甜言蜜语中不能自拔,终于在出国前把自己的一身托付给了她的耳朵。
诗吟的耳朵的判断似乎不很准确。当诗吟望穿秋水,只取到如雪男友夏辉寄来的厚厚的情书而等不到启帆的来信时,当她一天接好几个电话,都是夏辉的声音而听不到启帆的只言片语时,她的心情莫名地糟糕起来。等启帆终于打来了电话,诗吟便用一种冷漠的声音应答着。
启帆听出了声音里的信号,便采用迂迴路线,先叹工作的忙碌和辛苦,有间断的咳嗽做现场佐证,再诉对诗吟的思念之苦,接着是“不在你身边,不能照顾你”之类的关切之情,当他说到“真想见你”时,诗吟就顺杆爬上去:“那你早日过来吧。”于是启帆就有护照,预约,签証等“正在进行中”的日程汇报。
听到慵懒的启帆为她实际地行动起来了,诗吟的心境顿时就阳光灿烂了。诗吟把对她耳朵的自信重新恢复,脸上泛出一种柔和的光,声音也随之温柔可爱起来。
(2)
诗吟与启帆的感情带着一些技巧和艺术,相比之下诗吟就很羨慕如雪与夏辉的真挚了。
有一天等如雪从温馨的电话中走回现实时,诗吟眨了眨明亮的大眼睛,问:“你为何不在你出国前结了婚呢?这样你们就能早日在一起了。”
如雪摇摇头:“我大学一毕业就出国了,还没想过结婚。另外,夏辉是要自己考托福和gre出国的。在我们大学,被女友带出来是很耻辱的一件事。”
诗吟有些哑然失笑,如雪就读的大学出来的人,总有很强的优越感。诗吟又问:“既然你早有出国的打算,为何夏辉不与你一起考了托福和gre呢?”
如雪叹了口气,说:“在大学,大家都考托福,gre,我也就跟着考了。夏辉不喜欢学英语,就没考。我其实不想出国的,所以只申请了两所学校。这里给了奖学金,我还是不想出来。爸爸说我年纪轻轻的没志气,赶着我到美国来了。其实,我真不该出国的……”
如雪的目光移向窗外,好象在想她不出国是什么光景。
那时候林湄在厨房煮面条,张菀在客厅的桌边摘菜。诗吟和如雪的对话陆陆续续飘进了她们的耳朵。
林湄看到如雪从她和诗吟共用的小单元里走过来,不由得对如雪说:“你们大学刚毕业的真爱折腾。人家不是说嘛,不要用距离考验感情,感情经不起考验。”
诗吟跟在后面,撅了撅嘴,说道:“我倒觉得,经不起考验的爱情就不是真正的爱情啊!”
张菀其实很同意林湄的话,很想插话说点什么。
这时诗吟看了看微波炉上的时钟,叫起来:“《老友记》快开始了!”她赶紧找遥控器,找到后迅速打开了电视。《老友记》是她们来美国后最喜爱看的电视系列片,三帅哥三靓女都很养眼,里面的对话又特幽默。几个人围着电视一边看一边评论,碰到好笑处就嘻嘻哈哈地笑起来。
张菀却不能专注于电视了。她的思绪飘了开去,眼睛开始迷离起来。
(3)
张菀上的是师范大学。师范的女生心很平,看看小说哼哼歌,打打毛衣谈谈情。张菀就是这么一个典型的师范女生。大一结束时张菀与班里的钱磊谈起了朋友。以后的三年他们一起吃饭,一起上自习,一起娱乐,形影不离。他们情投意合,心心相印,在一起从未红过脸。毕业的时候理所当然地想要分到一起去。好在是师范,教师需求量大,他们可以一起到某地去教书。他们俩签了北京一所中学的协议,理想中的举案齐眉的生活似乎已经在招手了。
可是钱磊来自新疆,属边疆城市,跨省分配需要出边证。他的出边证一直到毕业都未办下来,张菀只好一个人先去了北京。钱磊送张菀去北京时,火车开动了,钱磊还追着火车跑,叫着:“等着我,我会考研去北京,我会去北京找你……”
没想到那是张菀见钱磊的最后一面。
教师的生活清苦。张菀用头三个月的收入装了个电话,便所剩无几了。接下来张菀开始攒去新疆的车票。钱磊的信不多,但都充满了爱意,象钱磊本人一样,温柔而体贴。
有一段时间钱磊似乎不开心。张菀打电话去时,钱磊说他父母反对他考研,反对他来北京,他母亲经常为他执意要来北京哭泣。
张菀说:“要不我们想想办法,我来新疆工作?”
钱磊非常高兴,说:“这样最好了!我还以为你不想来新疆。我会托人帮你找新疆的工作。”
又过了一段时间,钱磊的信少了,电话也少了些。他说他的工作忙起来,需要投很多时间在工作上。
张菀问钱磊:“你托人找我的工作了吗?” 钱磊说正在找。
张菀问:“找得怎么样,有希望吗?”
钱磊说:“目前还没着落。”
听到张菀在电话那头叹了口气,钱磊接着说:“这个得慢慢来,急不得。”
下次张菀打电话去钱磊家时,钱磊压低嗓门说,以后别往家里打了,他的父母听了不开心。
张菀幽幽地说,那她即使来了新疆,钱磊的父母不喜欢她,他们还是不成的。
钱磊安慰张菀说不会的,他会慢慢做他父母的思想工作。
以后,张菀改往钱磊的办公室打电话。有一次张菀不小心拨错了号码打到钱磊家里,钱磊的父亲接的电话,问清楚是张菀,说:“你别再骚扰他了。他都快结婚了!”
一瞬间,张菀的身体仿佛被抽空了一般,软软的,空空的,几乎要一头栽倒在地。
“不,不可能!这不可能!”张菀不相信这是真的。
“他怎么可能骗我呢?”从大一暑假期间钱磊向张菀表明心迹,大二,大三,大四,一年又一年,他们心心相印,坦诚相待。她对他如此信任,他,怎么可能,对她开了这么大的一个玩笑?
张菀颤抖着手,拨通了钱磊的电话。电话那头,长时间的沉默。
终于,钱磊的无力的声音地沿着电话线传来:“张菀,对不起,这一切都是真的。”
张菀突然觉得胸口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呼吸都很困难。
钱磊接着解释,他为张菀的事与家里闹得天翻地覆,有一次他母亲气得心脏病犯了,都发了病危通知书。钱磊有一个青梅竹马的玩伴,两家父母是好朋友,极希望他们一结连理。女孩一直对他很好。
这背后还有一些故事,钱磊没有对张菀讲,因为讲不讲都改变不了什么。
其实钱磊的父亲在当地是高官,如果钱磊在当地发展,迟早也是位居高位。
那女孩的父亲在当地也是高官。女孩从小耳熏目染,对官场应酬很是得体。而张菀在一个夏天去过钱磊的家。张菀虽然温柔可人,毕竟农村出来的,举手投足之间都显得小家子气。钱磊一直未告诉张菀他的父母不甚喜欢张菀。
张菀在电话里轻轻地问:“你爱那女孩吗?”
钱磊说:“谈不上爱,只是觉得很累,对母亲很内疚。而且你知道,他们老人很固执,无法改变。”
张菀的泪顺着脸颊流下来,不停地流着。她说:“你该早点告诉我的。”
钱磊说:“我一直在想着怎么告诉你。我怕你伤心,我也怕一下子听不到你的声音……。我,我太软弱了。”
这与钱磊的最后一次电话。以后张菀很长时间都不相信她已经与钱磊分手了,但房间里被她拔下的电话线残酷地提醒着她这一事实。张菀不知道她远离了家乡的父母,来到这满是京腔的北京来干什么。
漫天漫地的绝望里,张菀觉得自己已经灵魂出壳,只留下躯体在人间游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