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说宅子是人的脸面,宅子越大,主人的地位越高,财富越多。你看那皇帝住的地方,就富丽堂皇辉宏无比,所以啊,他是这天下间地位最高的人。
王饵当初买宅子的时候,就刻意挑了个这样的地方,王家这些年怎么也有些家底,这点银子还是能拿的出来的。
他买房的时候可是废了不少周折,也打点了不少人,终于落户后,王饵感叹啊,这京城的家不好安啊!
王饵火急火燎的夺门而出,一路狂走,步法飞健,路上的下人看见主子这副模样不禁奇怪这是出了什么事了,一向稳健的主人还有这样急匆匆的时候?
这时候王饵终于有些后悔当初为什么要买这么大的房子干什么?感觉总是走不到头一样。
苏升文站着站着就累了,人老了身子就虚了,拄着拐杖都站不住了,再加上先前走了也不少路了。
他费力的坐在了石阶上,屁股下顿时感到一股冰凉,可他实在是不愿再站起来了,用手撑着就要打盹的头,强睁着眼这才没有睡着。
王饵在门口看见了风烛残年的老人时都差点没有认出来,当年的苏升文就算不说是意气风发,也不至于落到这副田地。
啪的一声,王饵一巴掌打在了一直跟在身后的下人,愤恨的瞪了他一眼。
“你来了。”苏升文眼前的人虽不至于像他这样苍老,头发丝中也已经夹带着些许白发了。
王饵快步来到苏升文面前,双膝一弯就要跪下,苏升文伸手拖住。
“多大个人了,你现在怎么也是这么一大家的主人,哪里用得着对我这个糟老头子行大礼,再说了,就算当年你是我家丁仆役的时候,也没让你跪过啊!”苏升文拿拐杖顶住王饵的膝盖:“男儿膝下有黄金,不能说软就软。”
苏升文起身时还是王饵扶起来的,他这一坐再起来还真难了,是腿蹬不动,脚踩不稳。
王饵扶着苏升文进门时路过那个下人身边时,狠狠的训斥道:“你这狗奴才,自己去领罚去吧!”
那下人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向着王饵磕头,又对苏升文连连磕头,不停的说:“小人有眼不识泰山,老人家饶了我吧!主子,奴婢知道错了,您就饶了我吧!”
他知道,若是今天不能得到主子的原谅,等明天,一定会被扫地出门,到时候他又该何去何存?他从小就是奴役的命,跟了那个主子又跟了这个主子,原先的主人看他办事殷勤,把他送给了现在的主子,好不容易在这里混出来点地位,虽然只对府中的下人,但是奴凭主贵,他已然超过了大多数人,使得他对旁的人说话傲慢无礼,即便不是如此,被贬成最下等的下人,他的日子怕会更加难过,像他们这样的奴役反倒比谁都知道虎落平原被犬欺这个道理。
王饵看了苏升文一眼,就见他开口淡淡道:“我不是看你来管教下人的。”
下人一听,一把抱住了苏升文大腿,王饵见状一脚踢了过去把人踢开,骂了一句“丢人的东西”继续搀着苏升文往前走。
被踢到的下人躺在地上,眼神涣散地说了一声:“完了!”
“小四啊,我们多少年没有见过面了?”苏升文问。
“有十七年了!”王饵仔细想了想答,他原来已经有这么久没有听过这个称呼了,乍一听过,怎得如此亲切?
“难为你了,这么多年还记得清清楚楚。”苏升文说。
“老主子,我王饵这辈子办过混事,走过错路,可就是没有忘记主子的恩情,还记得当年您给了我三十金,这可是够平常人家一辈子的了,您让我去别处走上一走,看一看,若是没有您,也就没有我王饵的今天啊!”王饵激动的说。
“是啊!我还记得当初我问你最没出息的人是干什么,你告诉我是当下人。”苏升文回忆道。
“老主人,若是放在今日,您这样问,我还会这样说,但是我不后悔成为苏府的下人。”王饵笃定道。
王饵把苏升文带到厅堂里,他让王饵在门口稍微等候了一会,然后亲自开门进去把灯点上。
苏升文随意寻了个椅子坐下,王饵要让苏升文上正座,苏升文拒绝道:“今天我来你这,是宾,哪有反客为主的道理?”
王饵执拗不过,就随他来了。
“小四,你知道我为什么来吗?”苏升文问。
不大一会,下人把茶水备好端到苏升文面前放下,苏升文只用鼻子一闻,虽然没有端起茶杯,也知道里面茶水的名贵,香气扑鼻而来,久久不散。
苏升文端了起来小抿一口。
“老主人,这里虽然挂着王府牌匾,可我王饵的家就是您的家,我不是一个忘恩负义的人,也做不来这样的人。”
“你啊,对我还用这样的腔调说话。”苏升文笑着用手指点了点王饵。
王饵用手一挠头,也尴尬一笑。
“我知道,我的寿数快到了。”苏升文说。
王饵这才看见苏升文眼神暗淡,那不是情绪低落时的样子,那是一个风烛残年的老人,一个即将入土的老人才有的。
“老主人……”王饵把头低下,轻轻呼唤了声。
“我记得夫人在世的时候时常夸赞你说,你做的饭菜最好吃了,只一想起就胃口大开,每到吃饭的时候厅堂里就会弥漫着你做的饭菜香气,夫人说啊,她吃了这么多厨子做的饭,就你受过她的奖赏。这么多年了,我都已经快要忘记你饭菜的味道了。”苏升文知味,但是却不贪味,他没有做舌尖舔嘴的馋嘴作态,他也做不来这样的作态:“我来啊,是想再尝一口你做的饭,我自己尝下,也替死去的夫人尝下,等我死了以后,她要是问我,我也好说。”
俗话说,男儿远庖厨,王饵这么多年了,自从出了苏府以后,就再也没有进过只有下人才回去的厨房,他刚一面露难色正想回绝,猛地想起面前的人是他以前的主人。
整个王府,就连后纳的妾侍都不知道他以前是干什么的,若是进了厨房,就再也瞒不住,可若是不进?
只一犹豫,王饵便起身替坐下苏升文换了新茶,然后说:“您等我阵儿。”
苏升文一直注视着王饵离开。
他知道王饵兴许会为难,有人啊,宁愿用生命也会隐瞒一些事,他人是碰不得的,王饵对于这事就是这样,苏升文知道,从他离开苏府的时候就知道,可他还是来了,现在啊,他已经不再质疑夫人说的那句话了,这人啊,总是喜欢疑神疑鬼的。
苏升文一拍额头,以前年轻的时候自己也没有这么多事,这会反倒会难为自己人了?他突然有些后悔了,想要离开,就算是为自己任性一次吧?但他也是真想再吃一口王饵手里出的饭,本来坐立难安的苏升文逐渐静了下来,是心静眼也静,他竟然不知不觉眯上了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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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家乌漆麻黑内的厨房内的厨子都走光了,一个瘦弱的身影蹑手蹑脚的站在了没有关严实的窗子前,左顾右盼了一番发现没人后,轻轻用手里和他并肩高的木棍捅开了一道缝,他又从腰间解下了一条绳索,打了个结,上面拴着手臂长短的铁棒,然后用力一扔,就把铁棒投入窗子的缝隙里面,在他用手一收一拽之间止住了绳索一端栓住的铁棒下坠的速度,铁棒拉着的绳索紧绷着不再发出声响,他再次环顾了四周,没有发现有人,这才松了口气,刚才投进去那一下撞在墙上咚的一声很吓了他一跳。
这个偏僻的厨房,平日里只要有人走了就不会再有人来,东家主子也不知道为什么,硬是把原本买过房子留下的好好的厨房拆了改在了这里,也亏得这样才没有发现他的小动作。
那个身影一用力把进了屋子的绳子全拽了出来,铁棒刚好卡在了窗沿上,他双膝一弯,两脚离地,两手抓紧,就这样直溜溜的吊在了墙边。
在感觉没有问题之后,把绳子的一端打了一个结,扣在了门栓上,轻手轻脚的在地面上捡起了木棍,朝着厨房后面走。
在房子后面就是一堵墙,都快赶上房子高了,他知道,越是大房子大院子墙就越高,他的叔祖父曾经提过,这样的人都是大户人家,墙越高就说明这家人越高不可攀,除了鸡鸣狗盗之徒,只要能和这家人说得上话的,肯定都是走前门。
少年记得,那个时候,他家里也是这样的墙。现在呢?他把木棍藏在墙角,心想着下一次应该还能继续用。
他有些急促的攀上了窗户,坐在边上,把铁棍从里面拿到外面,再向下爬,里面肯定有吃的,现在的他只想填饱肚子。
这里的灯肯定是不能点的,少年动作也不敢太大,要是里面被他翻的七零八乱的,明天指不定要被有些厨子怎么告诉东家呢,东家一旦知道了这件事,是肯定要查的,到时候肯定要露马脚。
他凭着自己的记忆摸到了几个有些干硬的馒头,少年一喜,急忙就朝着嘴里塞,一手一个,他抬头一看,这个屋子造的也忒严实了吧?通风透光的地方也就那一个不大的窗子,还在那么高的地方。
少年胡思乱想了一会,手里的两个馒头就已经被吃光了,他舔了舔手指,摸着肚子,还能再吃两个,他咧嘴一笑,黑乎乎的屋子中,也就他自己知道自己笑了。
少年探手又拿了一个,吃了起来。
这王家的奴才真不是些个东西,欺负他年纪小,老是指使他干这干那的,还不让他吃饱饭,要不是实在饿得挨不下去了,也不用冒险往这里偷东西吃。他越想越气愤,于是又很快的把手里的馒头吃完了,少年心满意足地打了个嗝,一屁股就坐在了地上,两腿一盘,就把刚才对那群人的愤恨抛在了脑后。
突然一声开锁的声音被耳尖的他听到,那边还说着话。
“东家,这半夜的,您来这个地方干什么?您要是饿了还是要什么东西,只管吩咐我一声,肯定就给您送去了,还用得着亲自跑一趟吗?”这声音是管这里的大厨子的声音,大厨子是个好人,少年即便是被他发现偷东西了也只是不疼不痒的训斥两声就罢了。
他听到东家两字立马吓得出了一身冷汗,他慌乱的找了个地方躲了起来,刚把身子藏好门就被打开了,少年若是晚了一步就被抓到个现行。
大厨子先王饵一步进来,点上了几盏灯,刚好把屋子里照亮,又把手里拿着的灯放在一旁桌上,伸手拿了一个瓢舀出些水冲了冲手,还没有洗好就听见王饵阻止道:“好了,你也不用洗手了,我有事来这里看看,你回去吧!”
大厨一愣,这里有什么好看的?但是东家发话了,他一个下人也就不好再问了。
“那我在外面候着?您有事叫我!”大厨子试探的问,他实在是摸不准东家的脾气,这平日里他也就只待在自己的这一亩二分地,就连买菜的活计都是扔给他人干的。
“你回去吧!用不着你了。”王饵不耐烦的摆手道,大厨一看,便不再多说,答应了声就出了屋子,打着哈欠离开了这里。
王饵见那人走远,才动起了手,刚才那人的名字叫什么?他哪里记得住,再说一个府上这么多人。
少年看着东家亲自切起了菜,看起来还有模有样,暗暗奇怪,看东家的样子,肯定没少做过饭,一个人要学东西,弗一上手肯定会手忙脚乱的,就像他砍柴一样,哪次不被训斥?
东家肯定不想别人看见他现在这个样子,少年突然想到,他连忙闭上了眼,听刀噗通噗通砍在菜板上的声音。
少年越是不想什么就越是来什么,他腿突然一抽,一脚蹬在了一个木盆上,木盆一翻那是咣咣作响,少年吓得双眼无神,瘫坐在地面上,木盆里还有些水沁湿了他的裤子也丝毫不曾察觉,就那样瘫坐在地面上,嘴唇发白,直愣愣的看王饵盯着自己。
王饵刚一听见响声也被吓了一跳,都说心中有鬼的人最怕这样听响,那一个不好定能吓出来神,他可知道就算心中没鬼的也怕突如其来的一声响。
“谁?”王饵迅速扭头,就看见了一双腿伸了出来,他提着手里的刀走了过去,入目的就是这偷吃的下人。
“龙骍?”王饵惊疑叫了声,立马又面色不善难看道:“前些日子我就听人说你手脚不干净,我还不信,没成想你还真就是这样的人?现在你还有什么话说?”
龙骍是一句话说不出口,直到王饵两手端着一个大碗离开,这才稍微回过了点神。
多年前他乞讨的时候被王饵所救,就一直跟在他身边,成了一个下人,谁又能知道,他龙家当年也是一个名门大户!而且在多年前,龙家祖宗还是当朝宰相。他也曾经受过人追捧,读过许多本书,他也知道对君子来说这是一种可耻的行为,可他都已经是下人了,还在乎什么尊严?早都在龙家破灭他沦为乞讨人的那几年被消磨殆尽了。
龙骍爬起身来,向着王饵走的地方跑去,他想追上他然后告诉他,这才是他第一次偷东西,以前没有过,也没做过!他却没想过,王饵是听还是不听?是信还是不信?
裤脚的水被奔跑的龙骍甩在地面,水珠越来越小,撞在地上溅起的水花也越来越小,直到他被侍卫拦下时,在龙骍脸上才出现了两行泪水。
他平日里也不受宠,也不作恶,为什么这些人会这样陷害排斥自己呢?龙骍想不通,也行仅仅是现在的他想不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