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家的时候清姨已经做好了午饭。
夏秋冬在这座新鲜的房子里跑来跑去,总也停不下来,最后他们在屋顶上找到了它。比起城市里那一间间小小的、封闭的屋子,夏秋冬显然更喜欢这里。
清姨见着她总是笑眯眯的,那样子让夏成雨少了一些忐忑但是又有些不好意思。她也不知道为什么,来了温良时的老家,怎么动不动就有一种“不好意思”的情绪出现。
温良时陪着小猫在院子里玩儿着,直到拉着夏成雨说话的清姨去了厨房他才进到厅里来,坐在旁边看着夏成雨,问:“要不要去睡一觉?你看起来有点累。”
夏成雨看了一眼墙上的挂钟,摇了摇头,“不睡了,我今天晚上还要赶回去,离最晚的那班车还有三个小时。”
温良时看了看时间,“这么急吗?”
“没办法。”夏成雨笑笑,“还有许多事情没有了结。”
温良时不知道王诗梦的事情,只当她说的只有秋冬饺子店被停业整顿的事。他想了想,问道:“你有什么打算?”
夏成雨摇了摇头,“已经没有什么打算了,租期还有不到两个月,没钱续租,信誉已毁,现在只想着等住院的客人全都康复出院,把赔偿的事情彻底了结,至于我自己该怎么办······”她说到这里,停下来想了想还是想不出该说什么,只好苦笑着又摇了摇头。
温良时握了握她的肩膀,声音如同掌心一样温暖:“不要担心,有我在。”
夏成雨抬头看了看他,表情说不出是喜悦还是伤感,她默默地看着温良时,说:“我今年27岁了,你知道女人过了25岁,这时间就好像从自行车一下子上了高铁,往往早上起来一睁开眼就有一种什么都来不及了的恐惧感。尤其是向我这样孑然一身的,还不等我自己感受到危机,家庭的、社会的、朋友圈的压力几乎是一拥而上。人人都在对我这样的人说‘工作还是稳定的好’、‘对象差不多就结了吧’,人人都在好意地规劝,就好像我是一只走上歧途的绵羊,他们不停地在问、轮番地在问‘你到底还在等什么?’、‘你这样折腾有什么意义?’、‘你知不知道别人为你操碎了心?’······这些好意的规劝逼迫着许多的人不得不脚步匆匆走马观花囫囵吞枣地把20代剩下的几年像完成一项任务一样的过完了。我有的时候很害怕,从我辞掉工作的那一时刻开始,到秋冬饺子店开业,再到现在它难以为继,面对那些善意的眼光,我常常会觉得自己罪大恶极,自私之至。”夏成雨呼了口气,想了想又接着说了下去:“那种感觉真的很可怕······其实我只是想要坚持一份自己的事业,寻找一段自然发生的感情,如此而已。我并非多么固执,也没有那么挑剔,我愿意去承受挫折,经历苦楚,可是为什么?我要这么的惧怕?我在27岁的时候失败了,就好像是一支长到半熟的花苗,没有开出花来,以后就再也不会有开花的时候了。我自己好像也在慢慢地认同这一点,想着‘认命吧,算了吧,为那些关心着你的人想一想,别在浪费时光了。’这样想着的时候就不知道是一种什么滋味哽在喉咙里连吞咽都难。你知道吗?那些安慰的言语和怜悯的眼神有多可怕。”
“如果是工作上或者是钱的问题,我想我可以帮你······”
他的话还未说完,夏成雨就摇了摇头,“我对你说这些,不是为了寻求帮助,当然,我很感谢你。我不是不懂捷径和投机取巧的人,我更不是视钱财如粪土的人,如果现在换成是另外一个人来给予我帮助,为我铺一条坦荡之路,我都会欣然接受。可你对我而言终究还是不一样的,我对于你也有着不同于旁人的情感,这份情感促使我不能接受你的馈赠或者帮助,我们的关系需要的是平衡,我没有能力来应对你的加码,而我仅剩的自尊心因为脆弱反而变得格外的强硬。温先生,等到那一天我能够心安理得地接受你给我的一切,我也能够义无反顾地回馈给你我的一切,那个时候,我们的关系才是不可磨灭的。”
温良时听她说完,抬头摸了摸夏成雨的头发,“我知道了,可是你也要知道,我很喜欢你,这代表着,我愿意为你付出。”
“谢谢。”夏成雨对他说,“像我这样孑然一身的人,能听到你这样说,很感动。”
温良时的手放在她的发顶,语气里多了几分少年感,他立刻说道:“你才不是孑然一身!”
夏成雨闻声看着他温柔又笃定的眼神,心中不知道为什么有一阵微微的刺痛,这一阵微微的刺痛促使她朝着温良时凑过去,轻轻地吻了他一口。
温良时的眼睛睁得好大,愣了半天才反应过来,对着夏成雨问道:“你刚刚是亲我了吗?”
知了在树上叫个不停,黄昏的时候也不知疲倦。
夏成雨在前厅温寄清的遗像前上了一炷香,她回头去看站在身后的温良时,说:“你跟你爸爸长得很像。”
温良时抬头看了看爸爸的照片,目光里满是留恋:“我们站在一起时才相像,可他总说我像我母亲多一些。”
“惦记着一个人一辈子,很不容易吧。”夏成雨看着那张照片若有所思地说。
“有时辛苦,有时满足。”
夏成雨低头笑笑:“说得真好。”她转过身走到门前看了看西斜的太阳,对温良时说:“我该走了。”
清姨送她到院门口,一路上叮嘱了好几次一定要再来。夏秋冬从她的怀里挣脱了好几次围着院子跑来跑去意犹未尽。
温良时把猫抱回来给夏成雨,她看了看猫又看了看温良时和清姨,最后又看了一眼这所房子,把小猫交给了温良时,“让它在这里再待几天行不行?等你回去的时候再带它一起。”
温良时接过了小猫,看了看旁边的清姨,欣然同意。
夏秋冬跳到地上拿爪子抓了抓夏成雨的鞋子,抬着头澄亮的眼睛在夕阳里更像是琥珀一样地望了她几眼,便跑回了院子里。
夏成雨无奈地笑了笑,说:“它好像生怕我会变卦一样。”说完朝着院子里不见踪影的小猫喊了一声:“夏秋冬,我要走啦!”
温良时把车子开了过来要送夏成雨到车站去,夏成雨告别了清姨,刚转身要开门上车的时候,温良时却突然想起了什么拉着她走到花园南边的墙角,指着那棵山茶花让她看。
“怎么了?”夏成雨看着那棵瘦瘦小小地花枝问。
“很想让你看看它,这颗山茶花对我爸爸很重要,对我也很重要。它一直没有开花,可是等到有一天它开花的时候,我希望你能够和我一起来看一看。”
温良时载着夏成雨到了车站,一直等着那最后一班车走的看不见了才往回开去。
回程的车上只有零星几人,夜色随着车轮的行驶一寸寸的加深,来时一路抱在怀里的小猫不在,心里空落落的。
回到家时已是深夜,夏成雨推开卧室的门,王诗梦已经熟睡。她关上门来到客厅,坐在沙发上一阵倦意袭来,就此睡了。
食物中毒的客人陆续出了院,夏成雨每天都会去停业整顿的店里坐上几个小时然后再从冷柜里带一只鸡或者排骨回家。
王诗梦恢复地很快,一个星期的时间就能回去上班了。
上班的前一天晚上,夏成雨在厨房里照看宁阿姨临走之前炖上的猪蹄,王诗梦推开厨房门进来,凑到她旁边,闻了闻味道,说:“今天能不能多放一点盐?”
夏成雨头都没抬:“宁阿姨说你不能吃太多盐。”
“宁阿姨也不一定就是权威。”王诗梦有些不满。
夏成雨揭开盖子用筷子戳了戳快要煮烂的猪蹄,回答道:“百度和谷歌也异口同声地说你要少吃盐。”
王诗梦哀怨了一声,夸张地咂了一下嘴巴,“我嘴里都快淡出······”
话说到这里,夏成雨抬头看了她一眼,王诗梦诺诺地闭了嘴没再说下去。
厨房里安静了下来,猪蹄的蒸汽让夏成雨的额头上细细地渗出了汗,王诗梦看着眼前的这个人,不知不觉就想到了之前陆琛在这个厨房里手忙脚乱给自己做早餐的场景。
夏成雨没有再听到王诗梦哼哼唧唧的声音便回头去看,却见她此刻眼睛盯着那个冒着热气的锅,眼圈儿红红的。
“是真的想吃盐还是在想陆琛?”夏成雨问道。
“盐吃不到,人也不会来了。”王诗梦转了个身倚在橱柜上。
“其实我挺羡慕你的。”夏成雨转了转手里的勺子,“你念着的那个人起码还活着,如果你想,他随时都可以再回来。可是我念着的人,已经不存在再这个世界上了,我一辈子都不能再见到他了。”
王诗梦低着头,听完了夏成雨的话,好几次想要对她说些什么,却没有说出口。她踌躇了半天,说:“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即使他千般好万般好,即使我再念着他,可是他放弃过我,就不会再有未来的可能。成成,你知道一个人不是怕等不起,是怕等不到。”
夏成雨没有接话,她把炉灶关掉,又把阀门关掉,把王诗梦赶开从橱柜里拿了两个碗出来,放在旁边的桌子上却没有马上盛汤。
她的手扶在碗上,对王诗梦说:“你那天在医院里,不是这么说的。”她拿着碗打开锅盖,浓浓的热气扑面而来看不出她的表情,她说:“我以为你懂了。”
王诗梦一只手握住她的胳膊,“那温良时呢?他懂不懂?”
夏成雨把盛了一半的碗放下,看着夏成雨一时之间答不出这个问题。
“即使有了温良时,你也还是在等那个回不来的人吗?”王诗梦继续问道。
“那你是希望我等还是不等?”夏成雨反问道,“如果我等,我可以陪你一辈子,如果我不等,那么最后独自一个人被留下的就是你。”
王诗梦怔了一下,同样一时间不知该怎么回答。
夏成雨重新端起旁边的碗,自顾自地盛着汤说着话:“明天我该去看看他了,我已经迟到了几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