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的早晨如约而至,邮递员的报纸也随着晨光如期送到。
温良时和清姨守着温寄清一夜,卧房中安静地好像能听到阳光一点一点自窗棂蔓延至窗前的声音。
温良时站了起来走到清姨的身后握了握她的肩膀,然后从父亲的枕头底下取出了那封多年前的信件,他把那封信认认真真地捋平,然后放进了父亲的手中。
“我爸他爱了半辈子,牵挂了半辈子,我总以为他到了这个时刻会有很多的遗憾,可是他没有。”温良时看着父亲平和的表情,笑了笑,眼眶里的泪水随之落了几滴下来,“他很幸运。”温良时说。
王诗梦的情况很不好,从医院回家以后吐了好几次,什么都吃不进去,只好早早地躺下睡了。
夏成雨迷迷糊糊中听到卫生间里有什么声音,她下意识地拿手在旁边摸了摸,却发现是空的,这才一下惊醒了起来。她跑到卫生间去看,只见王诗梦脸色苍白地跪坐在地,手扶着马桶挣扎着想要站起来。
夏成雨赶忙过去扶,王诗梦一见她,眼泪都急得掉了下来,“成成······成成,我······”她的手冰凉冰凉地在发抖,说出来的话也不连贯,夏成雨顺着她焦急的眼神看去,才发现王诗梦的睡裙上已经沾上了血迹。
她几乎是半抱着王诗梦回了卧室,把她安置在床上,然后拿起床边的手机打了“120”,等一切都做完之后才察觉到自己已经出了一身的冷汗。她回过头去看王诗梦,只见王诗梦也正用祈盼的眼神在看着她,床上那些星星点点的血迹让夏成雨惊慌地想要大声呼救,可是在这深夜四点的时刻,偏偏安静地出奇。
夏成雨坐在床前紧紧地攥住王诗梦的手,一遍一遍地重复“不要害怕,不要害怕······”她焦虑地一次又一次地看向窗外,期待着下一秒就能听见救护车的声音。
王诗梦能感觉到自己还在流血,疼痛和恐惧不断地刺激着她的神经,她感受到了绝望的滋味,一如当年她纵身跳下枯井的时候,然而,这一次更痛。
“陆琛······陆琛!”她几乎是用足了力气在叫着这个名字,夏成雨擦着她额头的汗,“他这就来,很快就来!”
王诗梦的眼泪无声地流着,连哭出声的力气都没有。
窗外终于传来了救护车的声音。
急诊室外,夏成雨把手上沾到的血迹随手擦在了自己的衣服上,她垂着头坐在门外,久久没有动过一丝一毫。
天光渐渐亮了,透过窗户照在她身上,却像是照在了透明的身体上。寂静的走廊里有了零星的几人从她面前走过,夏成雨吸了吸鼻子,再一次在衣服上蹭了蹭两只手,拿出手机拨通了陆琛的电话。
她走进急诊室,王诗梦还在睡着,血已经止住了,她的脸色依旧苍白。夏成雨突然想到了什么,一边把沾了血的外套脱掉一边快速地走出了急诊室,她在医院门口茫然地转了一圈,又回到急诊室旁边的护士站,向一个小护士借了一个化妆包又迅速回到了急诊室。
她打开化妆包取出一只眉笔轻轻地给王诗梦涂粉底、画眉毛,然后是口红,最后顺手拿手指蘸了一点口红给两颊添了一点气色。
她画得很认真,她知道王诗梦是最爱美的,尤其是在陆琛面前,她不愿意让陆琛看到王诗梦刚才的样子,也许憔悴可怜的王诗梦更能够迫使陆琛妥协,可是王诗梦不需要被可怜。
夏成雨把化妆包还回去,仍旧是坐在急诊室外面等着。
陆琛很快就赶过来了,他气喘吁吁,穿戴散乱,疾走至在夏成雨面前停了下来。
夏成雨看着面前的那双鞋子没有抬头,陆琛来回踱了几步,想开口却不知道还能说什么,竟然就这么静立了几分钟。
夏成雨仍旧是没有抬头看他,只对他说了几句话:“她还没醒,你进去看看,别吵醒她。孩子没了。”
陆琛的鞋子微微动了几步,随着一声“谢谢”快步走进了急诊室。
夏成雨回头看了一眼他一闪而过的背影,又转回头看着窗外渐渐亮起的天光悄悄地叹了口气。
陆琛走进病房,王诗梦还在睡着,他站在床前,手足无措,只好一声不吭地站在那里仅仅是看着她。
病房里安静得很,他能够听见自己紊乱的呼吸和内心挣扎的声音,阳光不动声色地再往前移动,把漂浮在他面前的尘埃照射得闪闪发亮。他看着王诗梦的眉头因为阳光照射在眼睛上而不舒服的皱了皱。
陆琛走到窗前把窗帘拉上了一半遮住了她脸上的阳光。
他停在窗前看着王诗梦竟没有勇气再去靠近她,他把手在口袋里放了放又拿出来,又看了她一眼还是悄悄地退出了病房。
夏成雨依然在长椅上坐着,陆琛想了想在她身边也坐了下来,夏成雨转头看了看他,问道:“我应不应该开口让你留下?”
陆琛倚在椅背上,语气凄然,“如果是在昨晚之前,一切还有转机,可是事到如今,什么都晚了。”
夏成雨想了想,说:“锦上添花和雪中送炭永远都在叫人左右为难。”
陆琛无奈地摇了摇头,从口袋里拿出了一个深蓝色的丝绒盒子,他打开了那个盒子,里面立着一枚很漂亮的钻石戒指。
夏成雨有些吃惊地看着他,他紧紧地盯着手心里的那枚戒指,看着看着,他的眼角眉梢、他的掌心指尖都聚满了遗憾与悔恨。
“她给你打了好多电话你都没有接。”她惋惜地说,“她今天中午还去找过你,你还是没有在。陆琛,这些天你究竟到哪里去了?!”
“我······”他说出这第一个字却发现后面即使是千千万万个理由也没有半分用处,最后只好说了一句:“我要是再早一天去见她该多好。”短短的一句话他却说得每一个字都在竭力地忍耐着颤抖。
夏成雨看着他手中的戒指,很精致很漂亮,在阳光里闪闪发亮,她重复了一遍陆琛的话:“要是早一天该多好······“她随即又摇了摇头,“如果人都能预见未来,那我们身边所发生的这些事情、我们所经历的这些痛苦和抉择还有什么意义呢?因为赶不上对的时间,所以‘刚刚好’才最弥足珍贵。陆琛,过去的这些天里每一分每一秒你都曾经是来得及的。”
陆琛托着盒子的手紧紧地攥了起来。夏成雨此刻对他又恨又怜,她对他说:“她在最痛苦的那个时刻,在最绝望害怕的时刻还在叫着你的名字,那个时候你没有来,等她熬过了这些以后你还拿什么理由再回来?”
陆琛突然站了起来几步走到急诊室的门口站在那里朝里头看去,他手中的戒指盒“咔哒”一声在他的手心里合上,兴中纵有千言万语,此刻却只能压抑地叹息一声。
夏成雨心中动容,面对陆琛,哪怕是到了这样的一个局面她还是无法痛快地去骂他一场,也无法再过多的责备他。可知他此时此刻心中的痛楚比起她甚至是王诗梦来也并不会少了一丝一毫。
事已至此,于事无补,却无法真正去怪谁,不过是人总有取舍,总有犹豫不决和无力承担的时候。
陆琛走的时候,还是对夏成雨说了一句“谢谢”,夏成雨看着他一步一步离开时的背影,不知道为什么就把他跟两年以前的蒲煜重叠了起来。那个结婚之前的夜里好像也是这样,他把那枚祖母绿的戒指交给了自己,然后一步一步远离自己时的背影,也是这么的让人想要放下一切原则叫他留下来。
他和他是不是经历过同样的取舍与抉择?夏成雨闭上眼睛靠在椅背上,脑海中一阵尖锐的刺痛。
夏成雨走进急诊室里,发现王诗梦已经醒了过来,在看着那副半开的窗帘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你感觉怎么样?”夏成雨问她,“我去叫医生。”
王诗梦却一把抓住了她的手,问道:“他来过了?”
夏成雨点了点头,王诗梦闭了闭眼,又问:“孩子没了?”
夏成雨被她紧紧地握着手,那冰凉的触感一如昨晚的挣扎,她不忍心对她做出任何回答,只好沉默。
王诗梦许久没有说话,眼睛直直地看着前面的墙壁,最后嘴唇轻微地抖了抖,说了一声:“好。”她抬起胳膊盖在眼睛上,又说了一句:“谁都不用再为难了。”
上班的时间医院里的人慢慢地多了起来,夏成雨陪着王诗梦去做各项检查。
妇产科的走廊里总是能见到几个孕妇一边排队一边交流心得,丈夫们为怀孕的妻子鞍前马后,夏成雨在一个科室一个科室的门外坐等,看着来来往往的准妈妈小心翼翼又幸福洋溢。
她看着看着,觉得有一个人有些眼熟,等他走进了再看,真的是程小风和小惠。
程小风看到她更加惊讶,毫不隐藏地上下打量着她,夏成雨被他看的发毛,便回了一句:“在等朋友。”
程小风“哦”了一声,语气中竟然有还有几分失望。
小惠拿胳膊推了他一下,很快地给了他一个眼色,然后说:“你在这里等我,我自己过去。”
程小风和夏成雨并排坐了下来,夏成雨问道:“小惠怀孕了?”
“不知道。”程小风说着拿手指比了个2,说:“两道杠,也不知道准不准,今天过来确认一下。”
夏成雨看着程小风笑了笑,“要提前恭喜你们了。”
“谢谢!”他一边回应着一边朝小惠走进去的那个科室的门看了一眼。
“很紧张吧?”
“很复杂。”程小风回答说。
“那复杂的心情是喜悦多一点还是忐忑多一点?”夏成雨又问道。
程小风很认真地想了想,回答说:“此时此刻是忐忑多一点。”他又看了一眼小惠走进去的诊室门口,又接着说了下去,“不过等她从那扇门里出来,喜悦就会越来越多。”
夏成雨听完看了程小风几秒,不由得跟着他笑了一笑,“你好像都没有什么烦恼。”
程小风把手放进口袋里朝后面靠了靠,说:“谁没有烦恼呢?只不过是我以前一个人久了,习惯了身边没有可以倾诉烦恼的人。”他拍了拍心口的位置,“好的不好的,全都在这里呢。”
夏成雨也朝着王诗梦进去的那个诊室门口看了一眼,对程小风说:“这总是一件好事。”
程小风看着夏成雨脸上有些复杂的表情,问道:“你在想什么?”
夏成雨低头收回了目光,想了想说:“我在想温良时什么时候回来?”
程小风叹了口气,说:“恐怕要待些日子。”
“哦。”夏成雨应了一声没再说什么。
程小风歪头看了她一眼,想了想,又歪头看了她一眼,还是没有忍住问了她一句:“你是不是不知道啊?”
“什么?”夏成雨问。
程小风看着她疑惑的表情,想了想说:“他爸爸昨晚去世了。”
他话音刚落,夏成雨就一下子站了起来,皱着眉头吃惊地看着他,又问了一句:“温良时?”
程小风点了点头。
夏成雨因为突然的起身感到一阵眩晕,多日的疲倦不知道为什么此刻都随之涌了上来,她慢慢地坐了下来,垂着头说:“他告诉我要出差。”
程小风摇了摇头:“他爸爸的心脏一直不好,前些年做过手术。”
夏成雨沉默了几分钟的时间,一手撑着额头说:“我这几天一直都没有接他的电话。”
“为什么?”
“发生了一些事情,不想总是给他添麻烦。”夏成雨摇摇头。
程小风无奈地呼了一口气,说:“你们这样是没法在一起的。”
“为什么?”夏成雨又问。
“因为想太多。”程小风对她眨巴眨巴眼睛。
夏成雨看着他略显调皮又很真诚的表情,又不由自主地随着他点了点头。
王诗梦这个时候被护士推了出来,夏成雨起身去接,走了几步又很快退回来问程小风:“温良时他现在在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