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饭的时候温寄清挺高兴地拿出了自己藏在酒窖里的一瓶好酒,他递给温良时又看了看坐在另一边的清姨,说:“平时你清姨看的严,今天咱们爷俩好好喝一杯。”
清姨看着那瓶酒假装生气地说道:“我记得上一次见着这瓶酒里面的酒可是比这半瓶要多啊!”
温良时憋着笑打开了瓶盖,给温寄清先倒了一杯,又给自己倒了一杯。
温寄清也对清姨笑笑,“难得糊涂,只喝三杯。”
饭桌上摆满了温家人挚爱的食物,在日光灯底下冒着诱人的香气,澄亮澄亮的颜色令人倍感温暖,清姨像对待节日一样地准备着今晚的这一顿家常便饭。
他们坐在一起说说笑笑,氛围融洽地令人想要沉溺其中不再出来,就连清姨也陪着喝了两杯。夏日的屋外,虫鸣声清亮有趣,郊区的天空,星光闪烁,院子里的花草随风摇动,它们摇一摇,饭厅里就飘进一阵鲜花的香味。
温良时陪着父亲喝到第三杯,一条黄鱼已经快被吃尽了,清姨开始叮嘱他们不能再喝。温寄清笑呵呵的,夹了一块莲藕吃掉,丝毫没有介意清姨收走了他的酒瓶子。他这晚的胃口特别地好,每一个菜都比往常多吃了几口,好像是想要记住眼前的每一个味道一样。
三杯酒尽,三个人坐在一起说了好长时间的琐碎,清姨起身去厨房下面。
五分钟后,温良时算着时间到厨房去帮清姨端面条,热闹的饭厅悄悄地安静了下来,温寄清看着一桌时至尾声的晚餐,慢慢地拿起了筷子想要再夹一块糖醋小排来吃······
温良时和清姨端着三碗面条出来的时候,便看到温寄清坐在椅子上倚着靠背闭眼睡着。
清姨手一抖险些打碎手中的瓷碗,温良时走到近前,把面条放在父亲身前的桌上,叫他的声音里有着明显的颤抖:“爸······爸?”他伸手晃着父亲的胳膊,分明还能感觉到他的气息。
温寄清如梦初醒,他睁开眼睛,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儿子和清姨,清姨的一双眼睛已经红通通的。
“怎么啦?”他问,“眼睛怎么红了?”
清姨听完这句话,眼泪更加地难以控制,她转过身,背对着温寄清,深呼了一口气,回答说:“煮面的时候面汤太热熏了一下,你们吃着,我去厨房看一眼有没有把燃气阀门关上。”
温寄清看着清姨朝厨房走着,抬头看了看仍旧站在一旁的温良时,指了指桌上热气腾腾的面条对他说:“快吃吧。”
夜色正浓,温寄清的精神越发的支撑不住,温良时扶他回了卧室,自己在卧室里的沙发上躺了下来。清姨收拾完了饭厅,便在其中的一把椅子上坐了下来,一坐就是几个小时。
邻近11点的时候,温良时收到了夏成雨的消息,说:这两天有些事,不知道该怎么说,让我自己处理一下,你安心工作,不用挂念。
温良时起身走到客厅去给夏成雨打电话,可仍旧没有被接通,下一条信息跟着发了过来:等你回来,早点休息。
他收了手机,心中有些担心,但是想到夏成雨终于有了回复,又多少放了心。他转身推开卧室的门刚走进去,便发现父亲不知道什么时候醒了,此时正看着开门进来的自己。
温良时走到他跟前去:“爸,你醒了?要去厕所吗?”
温寄清对他摆了摆手,精神已经不像晚餐时那般好。他轻轻咳了两声,转头看了看沙发上的毯子,对温良时说,“你把那个沙发拉得离我近一些。”
温良时闻言看了看卧室一旁的沙发,走过去把它拉到了父亲的床边。
温寄清满意地笑了笑,眼角的皱纹里仿佛还露出了一丝小孩子的得意,他说:“你就挨着我睡。”
温良时握了握父亲有些发凉的手,说:“好。”
他在沙发上重新躺下,闭了闭眼假装挠了挠眼角的痒痒。
这样安安静静地过了几分钟,就听到温寄清深深吸了一口气,说:“外面的那株山茶花你看见了?”
“嗯,看见了。”
温寄清的语气里多了几分叹息,“可惜,它一直没有开花。”
“兴许九月份就开了,你耐住性子再等一等。”
温良时说完这句话,等了许久都没有得到回应,他的心被这无声的等待纠地连呼吸都难以维持平稳,他转头去看父亲,发现父亲睁着眼睛,若有所思地看着窗外。他知道窗外的墙角边种着那朵山茶花,可是它太小了,从这里望出去,就被淹没在姹紫嫣红的花园里,什么都看不见。
温良时也跟着朝窗外看去,时间好像凝固住了,他无法正确地感知这沉默又过了多久,才听到父亲说起了下一句话,却问得没头没尾:“你还记得吗?”
温良时想父亲这问得是什么呢?还记得什么?或者他并不是在与我说话?
他看了父亲一眼,发现他的目光已经从窗外转移到了自己身上,确定这问题确实是在问他。
温良时仔细想了想,突然记了起来,知道了父亲问得究竟是什么。
“我记得。”他回答说,“我妈在家的时候总是在窗前的书桌上插一只山茶花在花瓶里。”他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特别好看。”
温寄清有些开心地看了儿子一眼,说:“她很会种茶花,我却怎么也种不好。”
温良时笑了笑,“你种的其他的花也都很好。”
温寄清语气中有些落寞,他说:“不如种好一朵茶花。”
温良时看着天花板一时不知道还能再说什么去宽慰父亲,温寄清的声音越发的虚弱低哑,“再见到她时,要跟着好好学一学。”
温良时的眼角湿湿的,他努力地睁着眼睛看着天花板,不敢有一丝轻微的眨动。
温寄清伸出手缓慢却用力地握住了儿子放在一侧的手,“你会觉得难过,可是你不要觉得舍不得。人人都会走到这样的一个时刻,时间到了,谁都争不过时间。”他稍稍地停顿了几秒,继续说下去:“我这一生很是幸运,你虽然早早与母亲分离,但除此之外比起很多人来说也很幸运。我们父子能在这个时候有这番交谈,我想要交待的能够当面交待给你,就已经没有什么好遗憾的了。我走了以后,你就不再是个孩子了,这一生要怎么过,你要心中有数,如果实在无法安排,就随心所欲一点,别太为难自己。你要自己牵挂自己、照顾自己,少抱怨,多吃饭。”
温良时的眼泪不断地从眼角默默地留下来,耳边的头发和枕头打湿了一片,他能够感觉到父亲握着自己的那只手在慢慢地流失温度,好像是一个沙漏即将流尽瓶里的细沙。
温寄清努力地想要对他再多说几句,“我看得出来你心里有人了,我感到很欣慰。情情爱爱不是一个人的全部,可是不管怎么样,男人的心里一生之中总是放着一个女人的,如果你有幸能够陪在她身边,一定不要错过,不管因为什么原因,都不要让她走,你要对得起她,要对得起你自己,你们会幸福。”
温寄清深深地呼了一口气,问道:“良时,你记住了吗?”
温良时紧紧地握住了父亲越发冰凉的手,点头回答:“记住了,我都记住了。”
温寄清轻轻摆了摆手,说:“去把你清姨叫进来吧。”
温良时擦擦眼睛,答应了一声,出了卧室门走到饭厅去找早已经泪眼朦胧的清姨。
温寄清的声音已经清浅地需要人去认真的听才能听得清,他看着站在一旁的清姨,眼角处露出了一个笑容:“这几年辛苦你了。”
“先生······”
温寄清看着她说:“哭完了这一次,以后就别再哭了。我走了以后,这座房子你安心住着,良时他有空时会常常来看你,就像从前一样。院子里的花花草草拜托给你多看顾,雨水少的年份,多浇一浇水,那株山茶······别让它死了就好。有你在,我很放心。”
清姨在一旁早已泣不成声,说出的话也不连贯,只是不住地点头。
温寄清拍了拍她的胳膊安慰她,又很快无力的垂了下来。
他再看了温良时一眼,眼神中带着笑意,声音虚弱地好像要散在空气里,温良时凑近了去听,只听他说的是:“你妈妈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