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父!前方不远就能看见忆安了。”雨长换了身儿行头,也同东王的府兵一样穿着墨绿色的铠甲。他与师父告别了子书与之衣,便随东王前往忆安城,这一行人浩浩荡荡却皆是身着铠甲,没有人顶着华盖,倒不像是王爷出行。
唯一那一辆马车的车帘被拉开,她头戴槐江玉金雀簪,一袭海棠红的长裙,淡着胭脂,探头出来望向队列行进的前方,只是冲着兴奋的雨长点了点头,又回到马车里,一脸的严肃,像是有什么心事。
雨长一脸疑惑,师父不是找了这么久的人么,他也从未见过师父打扮得如此精致,这样一看师父就算被称为倾国倾城的美人也绰绰有余。她怎么就如此平静呢?不是应该很兴奋么?难道是自己的心性修为还不够?
“小子!你要学的东西还很多呀,尤其是这女人心!哈哈哈!”一旁骑着马的东王目睹了这一幕,仰天大笑。
“王爷,您为何不上马车啊。”雨长忽而觉得这东王也并非那日所见那样高高在上,一旦披起了铠甲,就像换了个人似的。
“怎么?小子,你以为本王是个只知享乐的王爷么?从这里到那里,要不要比比?”东王抬手指了指前方不远处村落的尽头,那里道路异常宽阔,再往前就能看见忆安城的城门了。
“那雨长就恭敬不如从命了!”雨长抱拳相邀。
“众将士听令!本王先行!不得跟随!”他朝一旁跟随的将领大喝,侧头看了一眼雨长,微微一笑。
“驾!”东王那匹白蹄乌骓高高仰头,前蹄腾空,瞬时如离弦之箭,绝尘而去。雨长也毫不示弱,扬鞭策马追去。后面的将士无奈地摇着头,东王的马术他们可是有目共睹,那也是一等一的,何况那匹马也是一匹宝马。
雨长一路落后,却紧追不舍,一开始两人的差距并不太大,可刚跑了没多久,那匹白蹄乌骓像是来了劲,越发轻快,转眼差距便越来越大。
“吁!”东王已率先到达目的地,勒马回头望着姗姗来迟的雨长,不愧一个是军旅的王爷,一段长路跑下来大气都没喘一口。唯一累得吐着粗气的,只有雨长那匹马而已。
“雨长甘拜下风。”他马上作揖。
“哈哈哈,本王胜之不武,虽然只是一小段路,但足见少侠功力,待进了皇城,本王亲自送少侠一匹好马,随少侠西征叛贼!”东王豪迈地说道。
“雨长先行谢过王爷了。”
东王一行人从西城门进了忆安城,除了王爷众人皆下马步行,沿途行人皆推搡着让开一条路来,两侧阁楼的窗口都挤满了人,人们听说东王进城皆驻足观望,以一睹东王的风采。
到了皇城门口,队伍忽然停了下来。
“王爷,长央仔细考虑了一番,决定过几日再行入宫。”长央下了马车,对着东王说道。
“既然姑娘想清楚了,本王便不再多言,终归是要去见的,姑娘还请放宽心。”
“小雨长,见到陛下之后要行礼,为师是个不称职的师父,没教你些什么,此去近天州路途遥远,你我师徒二人就此别过,一切小心行事。”她的语气忽然变得凝重起来,转头望着雨长。
雨长放下“夜白”,跪在地上恭恭敬敬地行了大礼。
“师父无须担心,倒是师父,您平常自己不会打理生活,让徒儿有些担心。”他慎重的口气说出这句话来,倒逗得东王笑了起来,长央忽地也羞红了脸,她毕竟也是女儿家,这个不知分寸的徒弟突然这样说自己怎么能不害羞。
“你这徒儿…说话…哎,罢了罢了,云舒的事师父会继续帮你查下去,只是不是一时半会儿能查清的,你且放心随王爷去吧。王爷,我这徒儿,啥都好,就是年少气盛不会说话,还请王爷多担待。”
“这几日,本王与少侠相谈甚欢,看来是承了姑娘的脾性的,想来他不会犯什么大错的,姑娘大可放心。”
“多谢王爷,长央告辞。”说完,她拍了拍雨长的肩膀,随即牵过雨长的那匹马,策马往城南走去。那袭红色的衣裙在人来人往的朱雀街中消失不见。除了因为自己找了这么多年的沐凡哥身份居然是当朝陛下,他不知如何面对徒儿心中被她浇灭的复仇火焰,还因为她不知道怎么了,想见却又不知该如何再相见。
“王爷,您说师父这是怎么了,都到了宫门口了又…”
“哎,无情不似多情苦啊。”东王叹息了一声,朝宫城内走去,两侧的禁军卫士见了东王立即行礼,雨长又看到了五年前玉何城中,同样的铠甲,心中五味杂陈,很不是滋味。只是他明白,真相或许并不是自己想的那样,他定要将五年前陷害他林家的真凶亲手揪出来!
雨长第一次进到这皇城内,他不知道这里以后他还会无数次地到来,而每一次都怀着不一样的心境。
高高的宫墙,猩红的琉璃瓦,比东王府还高耸的亭台楼阁,白玉石筑石桌与石凳,宫女侍卫有序地往来穿梭,虽然凭他的轻功能够上得去这宫墙,但是这皇宫却是让人找不着北,不知何处才是尽头。他们在宫女的带领下绕过无数堵墙,经过了一个又一个大殿与厢房,总算快到陛下的起居殿。
他们从南向北走着,推开一扇高过雨长十几个身子那么大的宫门,出现在他面前的是满庭正在盛放的牡丹,在花圃往前,走过石桥是一片空地,接着又是石阶,再接着便是“正和殿”,宏伟得难以想象的大殿,殿前是白玉石砌的石柱与石栏,往下共有十五级台阶,台阶中央铺的是蟠龙石,共分三列石阶,中间只有皇帝才能踏足,再往前的殿里是上朝议事的地方。
他们并没有走上“正和殿”,而是从侧门往北继续走,总算才到了起居殿。殿前的庭院里依旧是牡丹和各类草木。
“你们在这儿候着,本王先去面见圣驾。”东王吩咐道,便拾级而上。
雨长只得在外候着,不多时终于有公公传他觐见。他心情忐忑不安,不知道这个当年下令满门抄斩的君王是什么样子,也不知道师父寻了这么久的人是何等人物。他正欲往前走,却被公公拦住。
“诶,这位将军,您的枪还得由老奴替您先保管着。”雨长有些不好意思,毕竟没人告诉他这些宫里的规矩,他将手中的“夜白”交给了那位公公,便进殿了。
九重纱帐被宫女们一一撩开,他脱了履靴,身上的铠甲在静得吓人的殿里窸窸窣窣地响着,折让雨长更加紧张。
他看到那个人了,着玄色冕服,上绣五爪龙纹,头带金冠,九粒宝珠镶于其上,一个排山倒海而来的君威,压得他喘不过气来。他站着跟东王齐高,只是那眼睛里面有东王比不上的深邃,好像日月的光辉。这就是当今的圣上么?
“草民林雨长,叩见陛下。”他看着东王给他使眼色,便匆匆跪下,不敢抬头。
“东王,孤在这忆安牡丹节召见你,可不是为了见一个人。”他语气平稳,像高山一样的雄浑。
“皇兄,且听臣弟道来,臣弟料想皇兄定是为了近天州的战事召见臣弟,所以便带了这位少侠前来相见。”
“平身,让孤看看。”他一语出来,雨长还有些没反应过来,半晌才缓缓起身。却见那位君王上下左右打量着他,忽而皱起眉头,忽而又舒展开来,这位陛下分明只是比他大个几岁的人,跟东王一般年轻,然而,他便是一国之君。
“诶,你有没有觉得,他像一个人?”他忽地冲着旁边一位老公公道,那位公公一直侍奉在陛下左右,微微含笑,抬头望了望雨长。雨长暗道不好,难道他知道了他的身世?
“陛下,像谁不重要,关键是他能助陛下平定近天之乱。”东王有条不紊地说着,帮着雨长圆场,生怕下个瞬间雨长便自报家门。
“出生草莽,竟然得东王这样的赏识?如此之才,朝廷竟毫无消息?东王,你说他有不世之材,武艺高强,孤有些不信。宋将军!”他唤到。
“微臣在!”退在一侧的帘子被撩开,一位比雨长高过一个头的将军走了出来,跪在地上,他身体健硕,脸上有些胡茬,看气魄是位久经沙场的将军。
“你替孤试试这位少侠的身手。”那位君王命令道。
“回禀陛下,是在这里?”他有些惊讶。
“废话少说。”
“微臣遵命!”那位将军起身,让左右的公公和宫女都退开些,走到了离陛下很远的地方才止步,怕出手伤着陛下。
雨长望了望东王,东王却微微摇了摇头,看来他得给这位将军留点面子了,也是给陛下的面子。
那位将军果然壮实,大喝一声便上手擒拿,左右开弓,雨长便跟他拼起蛮力来,不能点穴也不能用轻功,更不能用师父教他的武艺,要是把这将军伤着了可不好了。
雨长识趣地跟那将军纠缠了很久才倒下,抱拳承让。将军也笑呵呵地看着他,他好似知道雨长不用功夫在让着他,冲他点点头表示感谢。
“回禀陛下,少侠身手很是了得,若是执起兵刃来,微臣也未必打得过他。”两人齐齐走上来跪下谢恩。
“既是这样,孤便让这少侠与你一同前去支援如何?”
“微臣谢恩!”
“林雨长接旨。即日起,孤命你为宋将军麾下疾风营百夫长,命尔等三月之内平叛近天州,捉拿叛贼齐崇齐钰。”
“草民林雨长叩谢圣恩!”
“好了,你同宋将军明日启程,即刻下去准备,兵贵神速,退下吧。我与东王再叙叙旧。”他挥了挥手让两人退了出去。
“微臣领命。”二人便退出了殿外。
雨长虽然惊魂未定,也总算松了一口气。出了大殿,左肩上多出一只沧桑的手,拍了拍雨长的肩膀。
“小子,年纪轻轻,武功了得啊,宋某佩服!”那位将军果然晓得雨长方才让着他。
“将军过奖了。雨长不才,得了陛下赏识。”两人边说,边从一直候在外边儿的公公手上接过各自的长枪和佩刀。
“诶,我们这里,不说这些客套话。”他使了个眼色,悄悄在雨长耳边说起。
“咳咳。”旁边的公公似乎听见了什么,咳了两声,朝着宋将军也使了个眼色。
“我,宋灏海,镇西将军陈霖麾下偏将,统领疾风营,此番特地回京,禀报军情。”他们朝着方才雨长的来时路,走了回去。
“近天州那边怎么样?”雨长问起。
“哎!军情紧急啊!近天那边出了大岔子,有细作泄露了我军布防的兵力,损失惨重,将军命我亲自回来禀报陛下,想必过不了多久,东王也会领兵前来支援的吧。不说这些了,走,带你去见疾风营的弟兄们!”他粗犷的口吻让雨长觉得心安,宋将军大笑着,推着雨长就大步往外走,或许真的在军营中才有他的安身之处吧。
雨长回头望了望身后的宫城,那位天子,决断果敢,知人善用,或许对于天下来说是一件好事吧。他踌躇不前的心,忽然好像有了方向。君与臣么?或许是吧。
黑暗中,那位姑娘擦着剑,借着月光,依稀只能看见那方红手巾在来回移动,却不见剑身,承影剑留在地上一个恍惚的影子。
一个黑衣人落在了她的裙边,单膝跪地,看来是她府中的人。
“颖水山庄之事属下已经办妥了,火已经引向了朝廷,但是二庄主也被醉花阴的人杀了。”那个声音隔着蒙面,模模糊糊听不大清楚。
“很好,朝廷要那山庄,并不是要这股江湖势力,而是要那山庄内的杨芑树,传闻这杨芑树,不结果实,像杨树却有红色的纹理,它的汁液也是鲜血的颜色,只要涂在马背上,再烈的马也能被驯服。如今近天州那边战事越是迫在眉睫,军马的供应便是越紧张,到时候…”
“杀害钱公子的凶手也查清楚了,是个少年郎,戴着蓝色面具,就是江湖传闻的青面鬼,只知道叫凛,出身不清楚。”
“这也叫查清楚了?”
“这…请姑娘宽恕,那少年身法神鬼莫测,招式诡异,看出来师从何派。”
“继续查。”
“另外,老主人听闻今日东王进京了,吩咐少主早做准备,大战一触即发。”
“嗯,知道了,跟随东王进京的那个少年也查到了?”
“宫中那边传来消息,那少年叫林雨长。”闻声,她忽地一顿,手上擦剑的动作也停下了。
“你…你说…他叫什么?”她的手开始微微发抖,竟有些控制不住自己。
“回禀少主,那少年提着一杆黑色长枪,叫林雨长。皇帝把他派往了疾风营,想必是要随宋将军一同西去近天州边关。”
“去!今晚务必让我知道,他住在哪里,何时动身!这件事先不必告诉父亲。”她忽地厉声命令道,右手抓紧自己还不住颤抖的左手。
“属下遵命。”那个黑衣人往后退了几步,又消失在黑暗中。
她颤颤巍巍地收起了承影剑,扶着椅子缓缓站起身来。
不知不觉,她的眼泪开始滴落下来。
黑暗中,她的声音略微嘶哑,她像在对着远处的某个人说,也像在对着自己说。
“雨长哥哥…十一就知道你没有死。”
原来她竟是当年为戏入迷的那个小丫头,雨长口中的十一,苏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