凛当然清楚地知道这一点,只是他若是不离开那个狭小的楼阁,他们两人必死无疑。
他抬手处剑,硬生生接了劈来的那一刀,力道十足震得他连连后退,祁成虽然以快刀著称,凡用大刀之人,力道必不会小。而剑遇上刀,只能用巧劲周旋,然后攻其破绽以败之,只是,师父教给凛的并无收招,只有杀招,想要凛一直闪避下去,他根本不知道怎么做。
他蓄力于剑上,一股凌冽的剑气骤起,黑影闪烁,转眼便之祁成面前,祁成抬手用刀面挡下这一剑,剑刃在刀面上迸出火花,祁成也没有想到这小子能有这么大的力道,连那铁剑弯曲得都要折断了一般。
“当啷”一下,祁成也退了开来,在那一瞬间,凛看见自己的剑尖儿撞在刀面上,一块锐利的铁从他侧面划开,那铁剑竟然撞断了自己的剑锋。
两个身影转眼又混在了一起,从地面到墙面,再到半空中,速度皆是极快,根本分不清谁先出手,一个剑如闪电,一个刀如落雷。
只见空中凛倒转着身体,他的侧脸从斜劈而来刀刃儿上一划而过,他根本未尝闭过双眼,死死盯着他出刀的手法,那铁剑自下而上想要挑断祁成的身体,然而刀口一转,径直劈向凛的肩头,他却未尝收手,只是那刀力道太大,凛的肩头挨了一刀,“轰隆”一声撞破了围墙,而他挑来的剑风也因此在祁成的身上拉出一道血淋淋的口子。
祁成落在地上,捂着自己身上的口子。
“妈的,还有这样不要命的打法,老子今天算是遇上了,你他妈到底什么来路!”他怒喝一声,被凛亡命般攻击的打法给摄住。
凛杵着剑从围墙倒塌的废墟里又站了起来,“噗”一口鲜血吐在草地上,他忘了忘自己的左肩,黑衣破开的部分露出一层如金丝一般的护体软甲,却又不是金丝编制,竟然连一道口子都没有。要不是这神奇的软甲,他的左手早已被斩断,只是那一刀劲道着实厉害,伤得他咳出血来,左手也伤了筋骨,不能动弹。他又望了望手里的长剑,剑刃上有数不清的缺口,心里又叹了一句,哎,这次要是回得去,又得买把剑了。
突然,山庄的另一头亮起了火光,精疲力竭的二人皆朝那个方向望去,山庄的火光又次第亮起,整个山庄顿时灯火通明。
“报告二庄主!大庄主遇刺了!”这时一个喽啰也在灯火亮起的时候跑了过来,却也被眼前的一幕惊呆了,怎么…怎么这边也在厮杀。
“什么?大哥那边也来人啦?不是目标只有我么?”祁成暗自纳闷儿,他与大哥素来不合,此番觉得不会有人敢挑战他颖水山庄,便也没给大哥说什么,怎么他那边也来人了?
“来,来了十几个高手,一路杀进庄内,弟兄们伤亡惨重啊!”他看到自家的二庄主身上也是一道血口,吓得直打哆嗦。
“你赶紧给老子滚,再来一百个江湖高手,我颖水山庄也没怕过!”他话音刚落,却猛地提起刀来,凛是不会放过任何一个敌人分神的时机的,转眼便袭来。两道内力砰然相撞,震飞了那个喽啰,他在空中打了几个转儿掉在地上,吓得屁股尿流,连滚带爬地跑了回去。祁成撕开了上衣,袒着胸脯跟凛又缠斗在一起。
那小楼里,两人仍守着今夕姑娘,不敢挪步,只听得楼下面兵刃相交“叮叮当当”的声音。
“少庄主,我们怎么办?”原来那茶馆的贼人竟然是二庄主的长子,没想到他父亲英雄一世,却生了这么个不知廉耻的儿子。
“先别急,等父亲回来再说,诶?你别说,这小妮子长得倒是挺漂亮的。”他一门心思一双眼睛全放在今夕可怜巴巴的脸上,一点儿没听进去那弟子在说什么。
“哎,只可惜啊,这匕首有毒,不然的话…嘿嘿…”他自顾自地又淫荡地笑起来。
“嗯嗯…”今夕堵着嘴,却挣扎着轻声说着什么,她眼神里流露出的无助,此番却正击中那少庄主怜香惜玉的心。
“你说啥?”他装模作样地问着,只是回应他的仍然是那模糊不清的回答,一点儿也听不清楚。
“把你刀给我。”他朝那弟子吩咐道。
“少庄主,你要给她松绑?这可使不得啊!这细作武功还挺了得,可是二庄主才擒下她的呀。”那弟子下意识地说道。
“哎,少废话,反正都要中毒死了,我倒要听听她临死前说些什么。”他原来是要给今夕把口中的布条去了,其实是想看看这妮子到底长什么样。他拿了刀,缓缓地割断了布条,一张撩人的面庞出现在他面前。
“哎,只是可惜这么个美人儿,落了个如此下场,有什么话,你说吧。”他又故作可怜地朝着今夕说道。
“我说,”今夕望着那张令人作呕的脸说:“谢谢公子!”刹那间,今夕眼神骤变,一口咬住肩头凛丢过来的那把匕首,双腿一蹬,站起身来,匕首划过那少庄主的喉咙,鲜血喷涌而出。
这一切只在转瞬之间,谁都没反应过来,他瞪大了眼睛,捂住喉咙,随即倒地,而那弟子没了刀,伸手想去捡刀,可今夕却没有给机会,咬紧了匕首又是精准地一刀喉咙。两人皆倒在地上。那少庄主死都没想明白究竟是什么害了他。
今夕缓缓给自己松了绑,原来就在那刀插进她肩头的一瞬间她就明白过来,凛并非是要害她,而是为了救她,凛自知自己对付祁成一个人已是万难,更何况从他手里救出她来,届时手无缚鸡之力的她只能任人宰割,押着她的两个混蛋,任谁都可以,凛故意让他们以为要杀人灭口怕泄露醉花阴的秘密,便引开了祁成,好让她找机会自己挣脱开来,那把飞匕分毫不差地避开了她脖颈的关键血脉,当然也没有毒。
这少庄主出了名的好色,而今夕只需要博得同情让他给自己松绑或者松口就足矣。色字头上一把刀啊!
“呸!跟你那畜生父亲一样是个狗东西!只可惜我不能亲手为母亲报仇!”今夕忍着右肩的剧痛一边处理着自己不深不浅的伤口,一边朝着那少庄主的尸身骂道。
再看那树林里,一行人还围着晴柔打转儿,竖着耳朵不想错过这林间任何的风吹草动。颖水山庄的火光一亮,众人皆看向前方。
“头儿,那里是不是颖水山庄?”一旁的属下问道,他们周旋了好久,直到确定这里没有危险,才放下戒备。
“好像是,这火光,莫不是山庄里出了什么事?”为首的说道。
“什么?山庄出事啦?那得赶快过去!”晴柔听到他们的对话,十分焦急便要往山庄里赶。
“公主!不能去啊!想必是发生了什么大事!你看这江湖处处险恶!”那一行人为首的一看势头不对,赶紧上前跪下请求。
“你再叫我公主试试!气死我了!在外面叫小姐!再这样我可真就不管你们了!”她气得直跺脚,晴柔竟然是本朝公主,只是她却向往着江湖的生活,皇帝陛下宠着这个这个妹妹,但又不放心她一人逃出忆安城,便派了禁军里面的高手,暗中保护着。
“你们听着!皇兄既然已经答应我,让我来江湖上游历,你们是被指派来暗中保护我的,什么叫暗中,就是平常的时候,能不能不要总在我面前晃悠啊。”她语气略带怒气,又有些急躁。
“这…属下…尽量护得公主周全。”为首的没办法,只得答应,谁叫她是公主呢,下面的手下看见老大焦头烂额的样子,嗤嗤发笑,还被回头瞪了一眼。
“好,现在起,我要去颖水山庄找那位哥哥,你们远远儿地跟着我就是,都听到啦?”晴柔再次吩咐道,生怕他们又跑来跟前晃悠。
“可是…”
“嗯?”首领还想反驳,却被公主顶了回来。
“卑职领命。”
得了这句话,晴柔撒腿就跑,凭着她三脚猫的轻功,头也不回地冲向颖水山庄的方向。
“看什么看!还不快走!没看见小姐跑了吗!等着被骂呐!”那首领抱怨了一通,提着剑就往前追,其余的也跟了过去。
一行人片刻便赶到了山庄,见山中火势大作,晴柔又不管不顾地往里冲,没有办法他们也便一头扎了进去。
晴柔一路找寻凛的痕迹,却看见到处都是横七竖八的尸首,心里想着大事不妙,那位小哥哥可能有危险,正欲往前走,却听见前头兵戈之声大作,找了处安全的地方,偷偷瞄向那里。
她看到几个黑衣人正围着一位壮汉在厮杀,正是颖水山庄的庄主,祁千秋。地上除了遍地山庄弟子的尸体,还躺了两三具黑衣尸体,而祁庄主身上也是多处的剑伤,毕竟双拳难敌四手,晴柔不敢想象自己初入江湖便看到如此精妙的刀法和剑法,那些跟书里写的场景一模一样,这就是江湖恩怨么,未免太过残忍了些。在她后面不远处就跟着那一队侍卫。
“诶?头儿?这咱们不管管?”底下的人问答。
“管个屁,江湖恩怨岂是朝廷能解决的,我们去劝架,你一个人保护公主啊,小心回去掉了脑袋。”他一双眼睛根本不想去看前方激烈的打斗,只把晴柔一人死死盯着。
“这刀法,这剑法!妙啊!我说头儿,咱们去怕是也很难管得了啊!”
“我…信不信我回去罚你洗一年的茅房!再看,眼珠子给你抠出来。”他有些无奈,斜眼瞟了一下那头的厮杀,确实如属下所说,那空地上的人全是高手。
“诶,头儿…哎哟。”那下属刚想说什么,首领扬手就是一拳。
“再看?!”
“哎,不是,头儿,正经事!”他揉着脑袋辩解道。
“你个小兔崽子能有什么正经事!咱们现在正经事就是等公主玩儿腻了,毫发无损地将她带回宫去!”
“可是,头儿,你不觉得那队黑衣人穿的衣服,好像是咱们禁军的衣服吗?”
这一语,为首的转头望了过去,仔细看着,果然是禁军的衣服。本来朝廷禁军是不分派系的,只是当今陛下执政后再在禁军里面挑选精锐,组成“月影”队,禁军一般穿着红边儿玄色铠甲,腰间系的腰牌是铜镀的赤色金龙啸日令牌,而这“月影”队则是全体蒙面黑色紧身衣,两个护肩和护腰稍稍带点暗红色,手持的是黑漆的金龙啸日令牌。这“月影”队平常也不驻扎在禁军营里,只听陛下一人调遣,所以连禁军队里的同伴也极少见到这一群人。此番在前方的那队人,正是穿着“月影”队衣服的人。
“不是吧?自家兄弟?没听说这个消息啊?”那首领有些纳闷儿,总觉得有些怪怪的,按理说“月影”队虽然行踪不定,但是一般也不会掺和什么江湖恩怨呀。他觉得此事有必要报告统领大人。
“诶,头儿!公主!不见啦!”底下的人拍了拍他的肩膀,他才猛地从沉思中惊醒过来。
“妈的!还不都是你!赶快,跟上去!”一行人发现了公主行踪,又赶紧跟了上去。
晴柔到处望了望,却不见凛的踪影,她便悄悄地绕开前方的厮杀,往庄内搜去。果然很远的地方也传来兵戈声,那里正是二庄主与凛拼杀的地方,她便也小跑了起来。
凛垂着完全不能动弹的左肩,右手持着的剑已经折断了一小半,断刃上混杂着自己的和祁成的鲜血。仅剩的那只鹰眼还冷冷地盯着祁成,此时凛全靠意志死撑着。在他对面的祁成也遍体鳞伤,他没曾想到凛的身法如此诡异多变,每一次将要一刀斩了凛的时候,却又被他的身法躲开,而他却绝不周旋,每一剑都指向他的要害。往常与高手搏杀之时,就算他们能躲掉他的快刀,他的刀也能跟上,而凛的身法却让这样追击的刀法毫无用武之地。有时甚至直接硬抗他的刀,要不是他身上那件奇怪的软甲,凛早就毙命无数次了。
这时阁楼上却多出了一双眼睛,原来是今夕,她暗中观察着楼下之人,不敢擅动,而她手上只有那一把短匕,右边的肩头又受了伤,根本拿不起刀剑来。她知道,这样自己下去也是送死。
“少侠武功了得,这样的身法,江湖上我从未见过,不知道尊师是谁?”祁成想喘口气,而凛却绝不会给他这个机会。
他蓄进全力,下一击,不是他死,就是我亡!
凛一个瞬身,便至他跟前几米,祁成大喝一声,提起他的银齿断魂刀,歇着一挥,刀劈出的锐气夹杂着那股雄浑的内力迎面而来,只是凛的势头不减,好像就是准备迎头撞上那刀刃。
“咔擦”一声,时间仿佛静止了,凛脸上的面具被劈开,身体也是一震,锐气划破凛的额头,鲜血顺着断掉的面具流出,仅是这样,还杀不掉凛,但是下一招,凛必死!
这时左眼那道早已愈合的长长的伤疤展现在祁成面前,只剩半张面具还死死覆他的脸上。祁成被凛这面具后的形容惊到一瞬,而就是这一瞬,楼头的今夕手持短匕飞身而下,祁成怒吼着,腾出手来便是一掌,今夕被这掌力震飞,而也在那一刹那,她甩出了手中的短匕。
这一切就在一眨眼之间,又是“轰隆一声”今夕被震至墙上,撞塌了围墙,口吐鲜血不省人事。
那短匕刺入祁成的腰腹间,他一个趔趄,凛仍然睁着的那只眼,如同来自阴曹地府的血色眼睛,盯着祁成。这个趔趄!便是他的破绽!他倒持断剑,扑了上去,用尽最后一丝内力把断刃扎进了他的胸口。
“嘭!”他终于倒在地上,任务完成!
“小哥哥!”一个声音不合时宜的响起,晴柔绕过庭院,出现在门口。
眼前这血淋淋的一幕,她正巧看到,她捂住张大的嘴,惊恐地说不出话来。夜色越发深沉,明月照遍大地。山庄那头的厮杀似乎也停了下来,一个匆忙赶回山庄的少年抱着大庄主的尸首痛哭,手里握着从黑衣人尸体中搜出来的令牌,正是那黑色金龙啸日令。
凛还维持这那个姿势,右手还握在那柄断刃上,他勉力转过头,看到晴柔,眼泪不知怎么的却想要夺眶而出,但他还是忍住了这一切的情感,从师父把他扔进去的那个黑屋里出来,他便再未流过泪。
他挣扎着,用右手的剑支撑着,缓缓站起,那断刃还因为这用力支撑的缘故在祁成的血肉里搅动。凛一瘸一拐地走向今夕姑娘,将她昏过去的今夕抗在了肩头,又一瘸一拐地缓缓走向门口,走向晴柔。几番跪倒在地上,又站起来。
晴柔伸出手,想去帮他,却迟疑着不敢向前。她从未见过这样的少年,她不敢相信那面具之后的刀疤,也不敢相信同他差不多年岁的少年竟然这样冷血并坚强着。这样凄绝的一幕便是她踏入江湖的第一幕么?她不能自已,眼泪如同珍珠,哗啦啦地流出来,她仍站在原地不敢动。
那个坚毅的脚步越来越近,越来越近。凛扛着今夕,走至晴柔的面前,那个嘴角仍然不知悲喜,那未曾想到的一只眼睛却是冷如今晚这天上的月亮。
凛停下了脚步,他想起那日晴柔在雨中为他撑伞,在他耳边嘀嘀咕咕地说着,缠着他要他给她讲些江湖的故事,他受伤的左手缓缓抬起,摘下了另一半蓝色的面具。他望着晴柔温柔似水的双眸,微微低头,他早已精疲力竭,好似下一次喘息之后便会倒下,他在她耳边说道。
“晴柔姑娘,我叫凛,凛冽的凛,只是对不起,我要讲的故事里没有柔情。”
“噗噗”沉重的脚步声又响起,凛看了看不远处追上来的侍卫,似乎没有想杀了他的冲动,他继续走着,走着,脚步声渐行渐远。
晴柔闭上眼睛,眼泪还在流着,她没曾想到看到的是这样的画面,也想不透凛说的那句话意味着什么。
当晴柔的耳边再也听不到凛的脚步声,她睁开眼,转过身,朝着凛离开那个方向,大喊道:“凛哥哥,我想听!”她却丝毫不顾公主的身份,跪着身子,开始放声哭着。
月华似水银泻地,在归去的森林深处,一个绝美的笑容,像极了这安详苍白的月色,从一个少年的嘴角勾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