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阵微风吹起,杨花漫天起舞,像落雪,像蝶舞,像闲愁几许,原来这便是那“春城飞花”。
刚进“曲问城”雨长和之衣便能欣赏这八大美景之一,二人皆是赞叹不已。二人一路快马加鞭,那通缉的告示还未来得及张贴到这曲问城中,二人便大大方方地进了王城,可是来不及欣赏这美景,他们得尽快找到长央,一路上发生的事有些多,之衣一个弱女子无依无靠,雨长也拿不定主意。
往城北望去,在路的尽头建起了王府,里面的厢房倒是看不大清楚,只是那仿佛悬在空中的一座座拱廊却十分醒目,五步一楼,十步一阁,廊腰缦回,檐牙高啄,盘盘焉,囷囷焉。三座拱廊层叠开来,横跨两座高楼,全都涂成了红色,像彩虹一般,左右连起来也像翱翔在云间的巨龙。那便是东王府最主要的景色,“九曲回廊”。雨长跟之衣商量,索性径直往东王府赶去,师父说不定早就在王府了。
到了门口,却见一列列兵士,成一字长蛇整齐地在王府四周巡逻,统一身着墨绿色盔甲,小的时候他随父亲来过东王城,只是那时却未尝去过东王府,有幸见过东王出巡,那阵势或许不输帝王吧,雨长这样想着。
“站住!何人擅闯东王府!”一队兵士拦住了他二人的去路,手执长戈,直直对着二人,之衣从未见过此番阵势,有些花容失色,躲在了雨长身后,紧紧抓住他的衣角。
“军爷息怒,在下此番是来求见东王,家师此时也应在东王府。”雨长如实回答,并不想招惹什么麻烦,毕竟南边儿的通缉令或许正在路上了。
“你师父是何人?男的女的?有无凭据?”为首的伍长问道。
“家师慕容长央,几日前已至王府。”
“慕容长央?没听说过,阁下可是姓白?”那伍长又问道。
“白?”雨长摇了摇头,心想这下可麻烦了,这进也进不去,师父也没办法联系上,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既然不是,少侠请回吧。”那军士却毫不留情。
“诶!这位军爷等等,在下姓白。”不远处传来一个悦耳的男子声音,闻声雨长回身望去,见一位白衣书生,束了墨玉冠,其后跟着一高一矮两位白衣女子走来。近了一看,男子白衣上绣了幅群山拢雾图,高处山巅似有两人在对弈,似乎十七八岁,跟雨长差不多年纪,长得俊俏。身后高的那位姑娘,一袭白裙,头上简单地用墨玉钗束了发,长得虽算不上倾国倾城,却也是气质优雅,矮的那位姑娘只有雨长齐腰高,还是个小孩子,害羞地跟在男子身后。
“在下姓白,军爷,受王爷邀请,特来曲问拜会王爷。”男子继续笑着道,看样子是个很会说话的人。
“可有凭据或者文书?”那伍长见来人玉树临风,风度翩翩,态度也好了许多。
“这便是。”说罢,男子拿出一块玉牌,上面镌了个“东”字。
“那便是了,公子里边儿请。”伍长见了玉牌,便躬身请他三人入府。
“稍等,刚才听这位公子说起令师,令师怎么称呼?”他和善的眼光落到雨长那里,雨长也觉得此人并不是坏人,甚至有些亲切感,便不打马虎眼。
“家师慕容长央。”
“慕容?长央?…长央?确定姓慕容?”男子听完却皱着眉头反问道。
“是的,阁下有什么问题么?”
“可是位桃李年华的姑娘?”
“阁下如何得知?”这次轮到雨长纳闷儿了。
“哈哈,那我知道了,这位军爷,这两位是在下相熟之人,可否一同放行?”他转而笑道,对那伍长说。
“既然白公子这样说,请诸位入府吧。”那个伍长虽然不大情愿,但是上头的命令下来,这位白公子乃是王府的贵客,他都这么说了,自己也没什么办法阻拦了。
“少侠,请。”
“公子,请。”雨长和那姓白的公子双双作揖相邀。
进了东王府,一行人在女婢地带领下往王府深处走去,白衣男子和雨长并排走在最前面,后面跟着之衣和两位姑娘。
“多谢公子帮忙说话,在下林雨长,这是妹妹叶之衣。”他觉得这位公子面善,便不再遮遮掩掩自己的名姓,想必时隔多年,也无多少人知晓他林家之事了。
“林雨长?原来如此。”那白衣公子听后才恍然,原来那个人居然收了他作徒弟,他继续道,“在下西州白家长子,白子书,这是妹妹,子卿,子念,素来敬仰林家忠义,认识雨长兄台乃是三生有幸。”到了后来,他放低了声音,想必他也是知晓那惨案之人。两位姑娘也是非常有礼貌地朝着雨长作揖,原来他们便是师父口中的西州白家。
“敢问阁下与家师可是认识?”雨长心里暖暖的,素昧平生,却如此照顾他的感受,于是继续问道。
“确实是旧识,雨长兄莫急,待我等见到令师,想必令师会专程给你解释的。”雨长更纳闷了,不知道方才他忽然问自己的那句,“确定姓慕容?”是什么意思,难道他们认错了,只是帮他们一个忙进王府,又或者有其他什么原因,他心中越来越多的猜想,却得不到解答,难受得紧。
那东王府确实大得令人震惊,他们一行人沿着楼廊一路向北,穿过了数不清的厢房和楼阁,在那廊桥上望向城中,一派繁华的景象,好生气派。正当此时,前方传来一个女子声音,雨长觉得熟悉,仔细听了听,是在叫他的名字。廊桥的尽头一位身着粗布衣裳,手臂系着红绳的女子朝他们这边走来,正是长央。
“小雨长,你可终于来啦!”她唤着平常的昵称,让雨长有些尴尬。
“长央姐!”而白家三人却同时喊到,特别是那年幼的孩子,径直跑向长央,想要拥抱她。
“诶?这不是小子念吗?你们怎么跟小雨长一起来啦,诶?之衣怎么也来啦?”她喜上眉梢,一把抱起跑来的子念,捏着她的小脸蛋儿。
“姐姐,子念想死你了。”她怀中的小孩儿一改方才的矜持,开心地在她怀里笑着。
“哈哈,我也想死你了。”她轻轻地弹了一下她的脑门。
“你看,子念还是这么黏你,哈哈。”一旁的子书说道。
“来,随我进来,我们坐下说。”众人跟着长央,找了一处偏殿坐下。雨长把他从下山遇到之衣,直到后来遇上白子书的事一五一十告诉了师父,听得长央和子书是忿忿不平。
“我还给忘了,提醒东王你要过来,难为你了小雨长。之衣的事,待东王出关再问问他的意见。诶你们大老远跑来干嘛?”她转头望向子书三人。
“这不王爷叫我过来陪他论道下棋嘛,加上他俩从未出过西州,父亲叫我带他们出来逛逛。”
“白伯伯身体可好?”长央问起。
“甚好甚好,多谢姐姐关心,只是长央姐…”他犹豫片刻,仍旧还是说了出来:“令尊自你走后经常发脾气,想必还是有些想你的,可是却听雨长兄说,你现在的名字…”
“咳咳,”她赶紧打断了他,“那个老顽固,别再跟我提他,也别提这件事,现在在你面前的,只有慕容长央。若你还认我这个姐姐,回去也不要告诉白伯伯我的下落。我一定要找到那个人。”她坚定地望着子书,子书从未见过现在的长央姐,记忆里她总是最善良最体贴人的那一个,照顾他们兄妹三人,也照顾他们的父亲,可五年多前她不辞而别却令他们万万没有想到,连他们的叔伯,长央的父亲也下令让他们不要打听她的下落。
“师父,您可见过东王了?”雨长心中的疑惑被这段对话解了开来,原来师父或许真的不姓慕容,只是她这样坚持,他知道凭他是拗不过师父的。只是令他没想到的是,这位白公子和其妹真的是西南白家,棋圣白问天的儿女,师父竟和他们关系匪浅,只是身世不得而知了。
“我来得不巧,来时东王刚巧闭关炼丹没多久,今日恰好七日出关,想必晚上便能见到了吧。说到这里,我提醒你们几个小不点,东王与我未曾相识,你们几个可别说漏嘴了,只说江湖上相识罢了。”
“不认识?!那师父您怎么进来的?”雨长一脸惊讶,为何师父进这王府得了上宾待遇,而他连门都进不来。子书起先也是有点讶异,世人知长央家族的人甚少,东王亦然,不知道情有可原,可如果知道那也不奇怪,直到他看见长央系在腰上那块跟他一模一样的玉牌才明白了个大概,偷偷笑起来。
“我呀,小雨长,你笨这一点可别在外面说我是你师父。”长央也露出一抹奇怪的笑容,不知道她用了什么鬼点子。
“雨长兄啊,你这师父啊鬼点子可多了,什么坑蒙拐骗偷鸡摸狗做不出来?喏,你看长央姐腰间是什么。”子书悄悄在雨长耳边笑着解释道,又指了指那块玉牌。
“嘿!别以为我听不到啊,小子书,几年不见长进了啊,学会调侃我了,看我不收拾你。”她作势要揍子书,还有模有样裹起来了袖子。
“啊,难道师父您,偷…”
“偷什么偷,这不身上没银子了嘛,都是读书人,这叫拿!”她一本正道,丝毫不害臊。之衣与两位白家姑娘听闻词语,掩嘴笑了起来,雨长叹了口气摇了摇头,还是没个正经。
四人便这么谈天说地地聊着,直至傍晚时分,才被告知东王出关的消息,邀请众人去议事的大殿相见。
要说这东王,齐夜生,倒是个有趣的人物。先帝开国后,分封诸侯王,近天州和取梦州,现为陛下的四皇叔和大皇叔,而今叛乱的是北王,四皇叔齐崇和其子齐钰统领的近天州,大皇叔靖南王齐昌统领取梦州,三皇叔齐允统领摇真州,只是东王早逝,而今摇真州便由其子夜生继东王位。西州,洪,白以三州并未分封诸侯王,而是设置州府郡县由帝都指派官员进行管理,故而这三州州府并无屯兵募兵等权力。西州虽然设置了州府,实则跟摇真州类似,许多权力都掌握在西州白家手里,便是雨长遇见这三位。东王幼时,因为先帝和父亲这一脉与白家历来交好,故而他便同白子书等人是世交。
且不说这近天州叛乱一事,此番西境战事正激烈。而今陛下二十七岁,东王比陛下小几个月,也是二十六七,却是一个为君,一个为臣。自继位后,东王却一直不勤于政事,而是求修道炼丹之路,只是因为这摇真州各大权利渐渐流向了钱侯爷家,他年幼即位更是无多少人拥戴,索性便撒手不管了。
其他皇室皆是妻妾成群,独独这东王只娶了一位正妃一位侧妃,他虽然性格内敛,看似不务正业,却是个很有城府的人。东王自知那钱家日益壮大并非什么好事,所以独独有一样权力在他手里却从未逊色于其他诸侯王,那便是兵权,他不敢放也不能放。世人皆以为近天州北王兴兵乃是军队骁勇善战,故而图谋皇位,却不知要论起行军打仗,排兵布阵来,东王治兵严谨,麾下的士兵却是不输帝都的精锐。如今的东王,平日里除了修道炼丹,时不时会找来子书论道对弈,其余时间便是练兵了,若是论起骑马射箭舞枪弄刀来,东王也是毫不含糊。
“草民,叩见王爷。”众人来至这议事殿,齐齐下跪行礼。
“都起来吧,本王这里没那么多礼数。”雨长偷偷地瞄向地毯前面站着的那个人,着一身群青色的袍子,乌黑的长发披在身后,头顶用翠珏束了冠发,面容清秀,剑眉透着英气,一双眸子炯炯有神。
“诶?子书,这几位是?”他注意到长央雨长一行人。
“回禀王爷,这几位是在下的江湖知己,今日来东王府是有求于王爷。”子书抱拳。
“哦?”他忽地轻蔑地笑起,这摇真州还有来求他这个东王办事的?“说来听听?”
“草民慕容长央,这是爱徒雨长,来此有三件事相求于王爷,一来想向王爷询问一人的下落。”东王上下打量着长央,一身破烂的衣裳并不端庄,身后的雨长和之衣同样也是贫民的扮相,到底是什么人会找到他这里来,难道这摇真州办事不都去钱家了么?何况这个女子一点不知礼数,这刚来就开门见山地想求他办三件事,谈吐间不卑不亢,像是见惯了权贵,跟她的衣着格格不入,倒是稀奇。
“何人?”他出于对眼前女子的好奇问道。
说罢,长央从怀里掏出那张画卷,一旁的女婢接了那画卷,呈给了东王。他见这画卷用纸倒是名贵,是西州的贡纸“海棠深”这纸白中带红,之所以取名“海棠深”,乃是像极了女儿红妆,是故“只恐夜深花睡去,故烧高烛照红妆”,用以书写作画乃是上佳,周遭也精美地裱了起来。画卷缓缓展开,画中是一个少年,面带微笑,俊朗得很,而东王的眉头却渐渐皱了起来,甚至有些吃惊。这画中少年郎,约摸十七八岁,换作旁人,确实不认得,而他确实认得!这女子究竟是何人?竟然认得画中之人!
“他是你什么人!”他的口吻变得严厉起来。
“是在下故人,还请东王告知他的下落。”长央诚恳地作揖。
“要是本王告诉你不知道呢?”他新生疑窦,说不定这天下或有长得相似的也未可知。说话间,长央从怀中掏出一本蓝色封皮的书来,作为信物交给了东王,是道家的《逍遥游》。
“草民与‘玄清观’玉虚道长乃是故交,也曾询问过道长,道长却说‘见此物东王必会告知于你’由此特来请见东王,还请王爷看在道长的面子上,告知草民此人的下落,他对我来说很重要。”长央没辙,跪地磕头请求道。
“原来,是玉虚道长的故交。”东王心中有些不悦,玉虚道长曾指导过他修道之法,却未收他这个王爷当弟子,也不合适,有师徒的缘分却没师徒之名,这番便是把这苦差事交给了他,或者道长有其他的用意便不可知了。
“好吧,既然如此,你可知,画中之人叫什么名字?”他的眉头舒展开来,眼前这姑娘定不是普通人。
“小女子与画中之人自幼便认识,只是几年前他不辞而别,家父又不许我打听他的下落,这才无奈出行寻他,他姓“齐”名唤一个“凡”字。”
“本王倒是好奇,姑娘你衣着简朴,而你的家世却不简单,如若姑娘不愿意说,本王不必强求。”他听闻此言,却问起长央的身世。
“不知王爷可听老王爷说起过,当年的‘破城之约’?”长央抬头,二人四目相对,长央紧紧盯着东王的面容,回忆起那个很久以前的约定。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姑娘竟是那一脉的后人,那便不奇怪了。那姑娘可晓得当今圣上的名字?”他微微笑起,只是他这一语却是让在场所有的人傻了眼,雨长更是惊讶不已,这,画中之人,难道。
“不错!画中之人并非叫齐凡,而是当朝陛下,本王的皇兄,紫阳帝齐沐凡!”东王一字一句,讲了出来,长央心中震荡,惊恐地合不拢嘴。
那几个字响彻大殿,子书雨长等人以及周遭的婢女更是听闻此语,立刻跪在了地上。
原来?师父所寻之人竟是当朝的帝君?!
原来?这难道是家父不让她打听凡哥下落的原因?长央木然,不知所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