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里,夜色渐沉。
马晓莹无奈地看着关进同一笼子里两只鸡。藏区的鸡非常野蛮欺生,原先养着的黑母鸡把新买来的花母鸡给叼得够呛,花母鸡的头皮被叼烂了一大块,露出了森森白骨,整个鸡头都染得血淋淋的。花母鸡惨叫着把头藏到胸脯底下了,黑母鸡还在伺机偷袭。
马晓莹求妈妈把两只鸡分开,马家敏不允。她知道自己说话没用,便让马晓颐去求妈妈。马晓颐到妈妈跟前站了半天,垂头丧气地返了回来:“阿姐,我不敢说。阿妈在读《红旗》。”
《红旗》是一份全国性的党内刊物。马家敏写了很多年的入党申请书,都因为“地主婆”的身份不被批准。如今离了婚,更是竭尽全力要求进步。《红旗》这个刊物,她不但白天在人前读,夜晚也要挑灯夜读,一字一句地背。因此党内党外的大会小会上,她都能照本宣科,展示出非常高的政治水平。在她读《红旗》的时候被打扰到了,一声怒喝能把人吓个魂飞魄散。
马晓莹心急如焚:“阿颐,我想把两只鸡分开,又怕阿妈说我跟她作对。”
马晓颐眼泪直打转,安慰花母鸡道:“你可怜了哦,我知道你肯定很疼。你忍一忍,明天我叫阿妈把它杀掉……”
每一次杀鸡,马晓颐都会躲得远远的,不忍观看。马晓颐头一回源自同情和愤怒,想把一只鸡置于死地。
突然间,房间里的马家敏声嘶力竭地嚎叫起来:“挨千刀的,你天打雷劈,你不得好死。你这个才是马世门宗的败类,老子再丢人也没有你丢人,你算什么东西,也敢骑到老子头上拉屎……”
姐妹两个吓得大气不敢出。马晓颐回过神来,赶紧凑到姐姐耳边:“阿姐,你赶紧躲起来。阿妈又被惹到了,会打你的。”
马晓莹起身就要狂奔,只听马家敏在屋里叫道:“马晓莹,叫你给我煮个荷包蛋,还没给我端来,使不动你了是吧?”
这不是挨打的信号。马晓莹被吓飞的魂魄重新附体:“知道了,我马上煮。”
马晓莹开始生火煮蛋。烧的是澜沧江里拣回来的晒干朽木,吹得一脸都是灶灰,才把火点燃。马晓莹烧开了水,把鸡蛋打了小心地放进去。如果鸡蛋在锅时散开了,又会被马家敏一顿揍骂。鸡蛋不能煮得太老,也不能太嫩,要外面凝固了,里面还是糖心,煮得太老或者太嫩,也会被马家敏一顿揍骂。马晓莹用筷子按按了鸡蛋,觉得软硬度正好,赶紧捞出来放进碗里,加上红糖,把红糖搅化了,然后胆战心惊地给妈妈端过去。碗是烫手的,马晓莹小心端着碗边,要是这途中吃不住烫,把碗给掉地上,就会被马家敏住死里打。
马晓莹走向妈妈,突然觉得自己还不如电影里的白毛女,白毛女虽然可怜,但不必提心吊胆随时担心被打,精神方面还比较放松一点。而马晓莹在妈妈身边的每一天,都像陪着一只吃人老虎一样,胆战心惊,精神极度紧张。
马晓莹往残旧的书桌上扫了一眼,看到了两个信封。都是从鹤庆寄来的,与爸爸无关。她心头一块石头才彻底落了地:“阿妈,鸡蛋煮好了。”
马家敏根本听不见,浑身颤抖着哭骂:“我管了鹤庆那个家一场,现在连一片瓦都落不着呀,凭什么有他马富源的份儿,没有我的?阿妈呀,你死那么早做什么?你倒是走得干净,留下这么个祸害,谁来给我作主呀?我后悔当初不听你的话,非要跟罗蜀龙结婚,没过上一天好日子。我上顾老,小顾小,一根针一根线都想着寄回家去,头顶上连一片瓦都落不着。德标,你走得倒痛快,现在马富源还扣给我一顶杀人凶手的帽子……”
马晓颐哭喊着跑了过来:“阿妈,你快去看看,那只花母鸡快要被叼死了。”
马家敏出屋来,只见扣下竹筐下的黑母鸡找准机会,狠命地一口叼了过去,顿时,花母鸡的头皮又少了一块肉,发出惨叫。而黑母鸡,却心满意足地把那一块皮肉吞进了肚子里。
马家敏眼睛里闪过一种嗜血的快意。她拿了一根木棍,伸进鸡笼里,情绪亢奋地使劲捅打黑母鸡:“我叫你咬,打死你,你个马富源,我打死你……”
马晓莹不寒而栗。她觉得自己就是那只花母鸡,马家敏之所以把她留在身边,只不过是为了满足她的施虐心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