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家敏写过无数的调动申请,想往离家近的地方调。虽然如今马阿腊不在人世了,但鹤庆那个从小生活的地方,温暖的人情世故像一根无形的线牵动着马家敏的心。距离越远,拉力越大,扯得越疼。要调到丽江已经是根本不可能的事情,她只求调到靠近鹤庆的地方。离鹤庆接近一分,她心中的安宁也就多一分。
杨宏燕是个藏族,小名阿燕,刚刚参加工作以后,对马家敏很是恭敬,让马家敏的英雄情结得到了空前满足,成天指挥着他做事情。
杨宏燕见到粮管所所长,确定马家敏不能听见,才敢说话:“马大姐什么时候可以调走?所长,我捱不住了,这一骂就是四五年,一天也不消停。她再不调走,我会疯掉的。”
所长苦笑道:“我也巴不得她赶紧走呀,她弄得我都精神错乱了。”
阿燕说道:“一个帐目她要拿算盘算盘几十次,算帐的时候可不能跟她说话,打乱了她的思绪,她骂得你狗头淋血。我真是受不了。”
所长拍了拍杨宏燕的肩:“阿燕,好好磨炼吧,能跟马家敏在一个办公室里和睦相处四五年的人,只有你一个。你将来肯定会有大成就。”
“我不要什么成就。”杨宏燕双手合拢,作辑道:“所长,要不,把我调走行吗?”
所长的表情很是痛苦:“你以为光是你一个人受折磨?我查了多少材料,翻了多少文件,找遍了,也没有找到一条针对精神有问题的职工的相关规定。国家职工每年组织身体检查,心、肝、脾、肺样样都查,就是不查精神病。我有什么办法?就算是国家有政策要检查,马家敏这样倒疯不颠的,一开会就滔滔不绝地背《红旗》,国家政策我都不如她讲得透,未必能查出她精神不正常。如果国家政策里有一条,公认的疯子就可以开除,我早就不必忍受她了。”
杨宏燕无奈了,只好继续看马家敏的脸色。
到了下班时间,杨宏燕大气都不敢出,鸦雀无声地等着马家敏锁抽屉关门。马家敏将锁挂到抽屉上,对准了锁心,嘴里喊道“一,二,三。”喊到“三”的时候,猛地将锁扣上。她必须听清楚锁合拢的呼声,再使劲拽几下锁,才能确定已经上锁了。如果这时候有别的响动,她听不清楚上锁的声音,就要重来。如果这时候偏有人不知趣跟她说话,就会遭她一顿痛骂。办公室的门,家里的门,都是这种上锁的程序。有时候走在回家的路上,不确定自己是不是锁了办公室或抽屉的门,就要跑回来再锁一遍。
锁好门,杨宏燕道别:“我今天回家一趟,先走了。”
马家敏的脸立马沉了下来:“你跟谁说话呢?我是谁?”
杨宏燕赶紧陪笑脸:“马大姐。我阿妈病了。我要早点回家。”
马家敏回到家,饭菜已是现成。她吃完饭,来到屋门口自己开垦的菜地旁边,恼火成分:“这大蒜怎么一个也不发芽?马晓莹,你这两天给菜园浇水了吗?”
正在洗碗的马晓莹诚惶诚恐:“阿妈,我每天都浇水了,不信你问晓颐。”
马家敏用手指碾了碾菜地的湿土:“难怪半夜总听到门口有动静,肯定是阿燕半夜起来把土里的大蒜都挖出来吃掉了。臭不要脸的……”
马晓莹赶紧往偏旁杨宏燕的宿舍看了一眼,看到门上挂锁,才落下心来:“阿妈,这几天,阿燕哥哥下班就跑回家去了,已经好几天没住在这里了。”
“你的意思是我冤枉他?”马家敏顿时狂怒:“除了他,谁会来偷大蒜?”
马晓莹知趣地禁言。她知道妈妈有一种被“偷”自我陶醉情结,必须有人偷了她的东西,稀罕她的东西,她才相信自己高人一等,才有心理满足。马晓莹自己就因为“偷吃”了无数次的剩菜,被打得求生不能求死也不能。
入睡前,马家敏还有一道例行程序,打着手电把屋里屋外都查看一遍,门背后,床底下,柜子里,仔仔细细,认认真真。她总说会有人躲在门后面或者什么地方,等她睡着了,跑出来偷东西,或者杀人放火。检查不仔细,马家敏绝对是睡不着。有时候,在睡梦中突然惊醒,还要起床打着手电再检查几遍。
最后,马家敏还要仔细关房门,插插梢。房门后面装了好几个插梢,都要逐一念着“一,二,三”,猛地把插梢插进去。如果怀疑哪一个插梢没有插好,马家敏同样不敢入睡,生怕坏人半夜闯进来,提着刀子杀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