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风凛冽,马晓莹被冻得麻木了。她浑身疼痛难忍,在黑暗中哆嗦着。眼前唯一亮着煤油灯的是兰宗的家,恐惧使她渴望光亮的安慰。她光着脚挪到兰宗家的墙根处,蹲在地上缩成一团。
隐约听到兰宗妈妈的说话声:“马晓莹又挨打了。以前她挨打,我还去劝那个疯子。早知道她这么威风,我才不管她呢。”
兰宗爸爸说话道:“那就是个野孩子,叫兰宗以后离她远点。”
兰宗妈妈说道:“要不叫她马疯子呢,要是兰宗在外面帮妹妹打架,我表扬他还来不及呢。这个马疯子,天天打娃娃,她的心不疼,手也不疼。”
兰宗真是幸福呀,有那么一个疼他爱他的妈妈,课间往学校给他送牛奶,天冷往学校给他送衣服。马晓莹只知道放了学要赶紧回家做饭,不然妈妈下班回来没饭吃,就要揍她。兰宗的妈妈出门都会牵着兰宗的手。而马晓莹对妈妈恐惧万分,避之不及,哪里敢亲近?兰宗的妈妈对孩子永远是温言软语,而马晓莹永远只听到了一句话:“滚,臭不要脸的,非拽着我的衣服撵路来,看见你就心烦。”
煤油灯灭了,兰宗一家入睡了。满天星星冷冷地照亮了马晓莹,那光亮却是那么的遥远。好黑呀,好怕,好冷,好疼。这样的日子,马晓莹过不下去,却没有选择。如果此时有马帮去德钦,马晓莹一定会跟在后面。到了德钦,就有客车了。马晓莹设想着如果司机轰她下车,她要怎样央求。司机会有同情心,就会带她到丽江。然后,她就知道怎样回鹤庆了。鹤庆有两个姨妈,不会不管她。可是,如果妈妈追到鹤庆,还是会打死她,把她带走的。如果逃到山上去做白毛女,这里的山上尽是野兽,头发还没有变白,恐怕就已经被狼给吃掉了。
马晓莹心底涌起了深深地绝望。
马家敏的双重人格越来越明显,成天表扬自己心慈面善,不忍杀生。其实是因为她相信杀生的人要折寿,而且下辈子只能投生做畜生。以前要杀鸡会请别人帮忙,现在杀鸡的事就落到马晓莹头上。
第一次杀鸡,八岁的马晓莹颤抖着举着菜刀,抓着鸡不知道该如何下手,只好用力剁鸡头。结果鸡挣脱了跑掉,溅了马晓莹一身鸡血。马家敏举起棍子就是一顿狠揍,骂她连只鸡都抓不稳。饭桌上,马家敏总是把鸡骨头多的后背肉夹到她的碗里,一边吃,一边骂:“你瞧瞧你跟前那一堆骨头,就你吃得最多。”骨头啃不干净也是一顿揍,说她浪费。饭桌上,马晓莹从来不敢主动夹菜,怕招妈妈厌恨。但她又馋,饭后忍不住偷吃一点剩菜,马家敏怀疑剩菜被动过了,又要狠揍她一顿,说她虚伪,该吃的时候不吃,不该吃的时候偷吃。为了剩菜,马晓莹被冤枉过很多次。而最让马晓莹害怕的,是妈妈三天两头轰她出去,叫她滚蛋,叫她找爸爸去。赶出了门,她经常饿得发昏,又不敢靠近妈妈,怕莫名其妙又挨一顿打。她只能眼巴巴地站在离家门口较远的地方,让妈妈能看得她,能发慈悲允许她进门。
在燕门区,每一户人家都知道,如果马晓莹来到家门口,眼巴巴地看着食物,肯定是又被赶出门来不给饭吃了,都会同情地给她一点吃的。如果没有别人的救济,马晓莹恐怕早就饿死了。马家敏的所作所为比罗蜀龙更要恶毒百倍倍,却照样人前人后数落马罗蜀龙的不是,说他不给马晓莹吃肉,马晓莹馋得见肉就整块吞;说他打马晓莹没有轻重,拍得马晓莹快脑震荡了……
马晓莹只知道燕门区所有人背底里都叫妈妈“疯子”。但疯子的真正含义,一个十来岁的孩子是不会明白的。她也不明白为什么兰宗被她打了,妈妈怎么就不能干工作了?
太冷了,寒彻透骨,马晓莹捱不住了。澜沧江的流水声“哗哗”地传进马晓莹耳里,让她觉得那是一种招唤。跳进了澜沧江,是不是就不会冷了,不会疼了,不会感到恐惧了呢?死了,是不是就可以变成星星,就可以跟外婆在一起了?
马晓莹摇摇晃晃地扶着墙根站起来,两只脚麻木得没了知觉。她一步一步挪向江边,却在寂静中听到了开门响声。这响声太熟悉了,无数次被妈妈赶出家门的半夜,她都在门口等着这一声响动,等着马家敏允许她回家睡觉。
马晓颐打着手电,压低声音叫道:“阿姐,阿姐……”
马晓莹心里放不下,眼泪奔涌而出。她返身迎向马晓颐:“晓颐,我在这里。是阿妈叫我回去吗?”
马晓颐飞快地跑到姐姐跟前:“阿姐,好冷呀。不是阿妈叫你,我骗阿妈说要去厕所,就出来了。阿姐,你回去跟阿妈认错吧。我好害怕。”
马晓颐拉住妹妹的手,哽咽道:“晓颐,以后不管谁打你,你都要大声喊出来,然后要大声地哭。不要怕老师骂,老师不会怪你的,学校排队的时候,你在离兰宗远远的。阿姐不在跟前,要跟别人一起走,别让兰宗看到你单独一个人,又来欺负你……”
马晓颐道:“阿姐,我知道了,我把衣服脱下来给你吧。”
“别脱了,让阿妈看见少了衣服,还会再来打我一顿。晓颐,阿姐喜欢跟外婆在一起,跟外婆在一起好开心。爸爸那里,还有一件七姨给织的毛线衣,可暖和了。你回去丽江,见着爸爸,一定跟她要。”
马晓颐根本不明白姐姐说的是什么意思:“阿姐,我要回去了。不然阿妈见我出来这么长时间,会发脾气的。”
马晓颐看着妹妹离去的背影,喃喃说道:“晓颐,还记得阿姐给你的白面寿桃吗?阿姐还记得你小时候唱的歌呢:长命百岁大寿桃,福喜齐全人欢笑……”
马晓莹深一脚浅一脚地来到了澜沧江边上。湍急的江水发出巨大的流水声,拍打着江岸“哗哗”作响。江岸多是悬崖峭壁,江心常有变化莫测的漩涡,落进江里的东西会立马被漩涡卷进江底,消失无踪。马晓莹找了个平坦的地方,下到江水里,往江心走去。
江水更是寒彻刺骨,直到马晓莹心里。她悲痛难忍,伤心地大哭。多少次,她幻想着自己长大成人,妈妈就不敢打她的。幻想成为泡影,却有着那么多的不甘心。马晓莹站在江水里,想挪却挪不动脚步。她刚十来岁的年纪,她真心怕死。她还没有活到长成大人,没有活到没人敢打她的美好年华,她死得不甘心。可是现在不死,迟早会被妈妈给打死,折磨更多,死得更惨……
震耳的江水里隐约夹着马晓颐的呼喊声。马晓莹回过头,看见了手电的光亮。应该是妈妈允许她回家睡觉了,今夜可以不被冻死了。如果现在死了,马晓颐找不到她,会哭得多伤心!
小孩子就是意志力薄弱,马晓莹本能地从江水里拔出脚来,迎着手电的光亮就往回跑。
马晓莹胆战心惊地跟着妹妹进了家门,哆嗦着要上床睡觉。马家敏一声怒喝:“你看看你脏成什么样了?给我洗干净去。”
马晓莹低头,才看见自己浑身是血,不知道血是从哪里流出来,让她惊恐不已。看看镜子,才发现额头上也有一个皮开肉绽的大伤口。她很奇怪自己怎么没觉得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