床上的人睁开双眼,打量了一圈四周,半晌无语。
“母亲。”
梁夫人轻轻唤道。
老夫人并不理她,先前的疲惫仿佛只是错觉,她还是那个睿智严厉的程府一家之主,披荆斩棘护住所有家人。
“我程府一脉家训是什么?”
梁夫人与梁程远互相对望一眼,顿了顿,梁程远开口娓娓道来。
“程府家训,一,程府女儿宁嫁贫家郎,不为富家妾。二,程府男儿终生只娶一妻。三,凡为程府子孙,皆不许与皇家扯上任何关系。违者……”
默了片刻终道。
“违者,终生不为程家人。”
虽然梁程远出自梁府,可程府自程老夫人起,凡大房所出,无论男女皆遵守此训。
男子,世代相传,女子者,亦要带着此三条训诫,方可为人妇。
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梁程远内心苦涩,无论直接还是间接,他终究与皇室扯上了关系。
何况,他连累了阿月,亦极有可能给程府梁府带来一场灭顶之灾。
梁夫人心中暗惊:“母亲!”
梁夫人实在是没想到母亲竟真的拿出家训,是了,当初,当初妹妹不就是……
老太太摆了摆手,冷笑一声。
“我那可怜的孙媳,可怜她恐怕至今都不知被我们程府所累吧!”
梁夫人又是心惊,只见老太太拿出一张信纸,一把甩到地方,冷哼。
“哼,看你做的什么好事,人赵家好好的闺女不是让你来糟蹋的!”
老太太震怒,床邦敲得邦邦直响,梁夫人弯腰下去捡地上的纸。
梁程远心中一跳。
纸终究包不住火,待看到信纸上笔走龙蛇的寥寥数字,梁夫人惊呆了,抬眼看向梁程远。
“外祖母,娘。”
梁程远声音沙哑,喉咙里像是堵了团棉花,噎的说不出话来。
事情本来就是因他而起,阿月,阿月也确实是被他连累,才会囚在那个地方,他没什么好说的,连申罪的资格都没有。
嘴上说着爱她,却让她一个人待在陌生的地方,明知她心中难受,却无法立刻带她出来。
有些东西,她不替自己委屈,他却要替她委屈。
赵府大小姐,生来衣食无忧,被备受宠爱,没有他,她也可以过得很好。
所以,如果不是他在她生命中有独特的意义,她又为什么要在他身上浪费时间呢?
所以,梁程远,他必须要替她委屈,替她担忧,替她做好所有她想做的事,想去的地方。
“怪不得,怪不得你调离人马将桐城明里暗里守的壁垒森严,怪不得你近来行踪不定精神恍惚,怪不得……”
梁夫人站起身,颤抖着指着他说不出话来,满眼的不可置信,左手里的信纸被她紧紧攥在手中。
“糊涂啊,你……”
自家儿子什么样她不知道,整个桐城声名狼藉,赵府小姐她不知道,风华潋滟,知书达理。
且,当初若不是她靠着几分闺中密友的情谊,她能说动赵学章那个爱女如命的人与梁府联姻?
梁夫人气的说不出话来,老太太也是闭着眼。
“外祖母,娘,你们且听我说。”
梁程远一撩衣袍,跪在地上,言之凿凿。
“最初我与中,二皇子相识并不知他就是皇室之人,但见他为人正派,谦恭通达,遂结为好友。”
回忆起初次相识,梁程远实在说不出李中州的不足,更无法将责任全部推诿与其。
“这次二皇子之所以会突然到访,一是朝堂内部矛盾激化,党派纷争,二是边境异动,民生凋敝。”
说完这些他开始交代自己的问题。
“但孙儿,儿子确有一事瞒着你们。”梁程远目光坦荡,直直望着两人。
“我确实间接参与了部分朝堂之事。”
程老夫人与梁夫人本还对此事抱有一丝侥幸,听到这句话彻底绝望,不忍再看,却听他又道。
“程远即使参与了部分国事,也从未想过功名利禄,个人得失,程远只是觉得身为黎朝的一份子,有些事,该做。”
冥顽不灵啊。
“起先程远只是以为中州兄乃一介布衣,随着交往俞深,程远看到的黎朝俞不是表象那般祥和安宁,而是岌岌可危,内外交困。”
梁程远坚定的看着面前两位他此生最为敬重的两位女性。
“程远自小纨绔,不知深浅,亦无志向,后来明白,身为黎朝男儿,有些事,如果我不做,别人不做,那这件事就没有人做,国家,也就完了。”
这确实是他内心最真实的感受,一个放荡不羁的世家公子,难免有一天会醒来。
“我只问你,赵家小姐现下怎么样了?”
梁夫人对他现在已经不抱幻想,可毕竟是自己的儿子。
这件事平安解决还好,倘若赵家人知道此事因远儿而起,以赵家人护犊子的脾性,只怕……
“阿月她,她现在很安全。”
梁程远自跪下起目光坦荡,身姿笔挺,却在说到赵明月时懈下了肩。
“安全?”程老夫人终于发话。
“你若真想我的孙媳,你的阿月安全无虞,最好从这一刻起不要再插手任何皇家之事,否则,她永远不会安全。”
听完最后一句话,梁程远猛的抬头,看向老太太。
“你以为历来皇子之争就那么简单,卷进去的人便再也逃不开,至死方休,即使有朝一日得了个从龙之功。”
程老夫人想到什么,目光森冷:“哪个皇帝不生性多疑,被他怀疑上的,从来没有人能有好下场。”
“给你最后一次机会。”
老太太这是在逼他了,梁夫人明白老太太的脾气,殷切的盯着梁程远。
这要是别的人家,尚可以求得一丝生机,可偏偏是程府。
这世上再也没有比程老太太更有资格说帝王薄情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