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天望了白惊天一眼,心头一片迷惘。想白惊天豪侠磊落,可谓自己生平所见一等一的好汉。要说他见利忘义,私吞镖银,实是万难置信;待要不信,群情激愤,又不似有假。
恍惚中,只听骂声渐低,一个暗哑的嗓音,唤道:“小兄弟,烦请请过来一叙。”
齐天茫然望去,见是白惊天,当下收束心神,走近身去。
白惊天握住他手道:“小兄弟,古人常说:白首如新,倾盖如故。惜乎时日有限,不能永夜相谈,令人好生惆怅。”伤感之意,见于颜表。
齐天听他言词真挚,也不禁油然动容。
白惊天肃然道:“今我有一事相求,还请小兄弟成全。”他不说“还望”,而用“还请”,内心的迫切,由此可见一斑。
齐天心念一动,道:“但凡齐天力所能及,自当不遗余力。”
白惊天见他模棱两可,不由露出失望之色,在他刚毅的脸上看来,别有一股英雄末路的凄凉。
白惊天松开手,涩然道:“许是俺自作多情,可还是想拜托你……”指着雎雎与青青道:“她俩一介女流,举目无亲,我……我……”
他心情激荡,连“我”了几声,难以成说。可话虽未终,在场之人,无一不识托付之意,脸上不由尽皆变色。
马腾空与韩风月均想:“青青与白惊天关系匪浅,即便没有合谋,说不定已获告知。假若齐天插上一足,只怕事情更要棘手。”可此乃别人私交,横加干涉,却也无有是理。
关雎雎又羞又急,待要拒绝,嗓子如堵;若不吱声,则不免有默认之嫌。全身忽冷忽热,有如热锅上的蚂蚁。
青青虽与白惊天聚少离多,知之却是极稔,听他语气凄凉,毫无生气,头中恐惧,手脚一片冰凉。
齐天回想韩风月的那番说词,心想白惊天倘若真是大奸大恶之徒,无耻无义之辈,那自己不仅善恶不明,兼且助纣为虐了。
再者自己此番踏足江湖,只为了却祖母临终遗愿,然而人海茫茫,已是毫无头绪,再无端多出两个女人的累赘,只怕更要焦头烂额。
忽然一阵风从窗口方向吹来,卷起一物,刮在脸上。抓起一看,却是一张二十两面额的银票,正是先前白惊天的赠银。
他胸口一暖,热血上涌,脱口说道:“白大侠放心,但使齐天一口气在,定自保得二位姑娘平安周全。”
白惊天欣喜若狂,从怀里摸出一本油纸包裹的物什,压低声音道:“小兄弟,这是俺师传的‘奔雷手’秘笈,日后你行走江湖,习之也可多层凭仗。要是没有兴趣,不妨代为传授,总之勿使我师门一脉的传承,断绝我手。”
齐天心觉不妥,一时间又不知如何推却。
白惊天将油纸包径往他怀里一塞,侧过头去,目光缓缓从青青脸上滑过,嗫嚅半响,终于欲言又止。
他转身走到关雎雎面前,心神恍惚,视线模糊,一霎间,仿佛时光往回倒流了十几年。
那时自己正与关中天青梅煮酒,品论天下英雄,雎雎忽然满头大汗的跑来,说是毽子踢上亭顶,央求自己去取……
白惊天伸出手去,待要如当年一般给她拭擦额头的汗水,一阵寒风吹来,头脑一凉,蓦地惊觉当年那个小女孩,早已出落得亭亭玉立;而当年青梅煮酒的那个人,却已化土化尘。
心中的伤感,霎时浓得化也不化不开来。
“雎雎,你用的可是你爹爹的‘君子恶’?你白叔叔一生亏欠你爹爹良多,最终能够死在他的独门秘药下,那也算是……得偿所愿。”说完折向马腾空。
“武林道”诸人见他脚步轻浮,显然中毒甚深,然而“雷神”威名之下,途经之处,纷纷退开数步,凝神戒备。
马腾空心下也不由微微惊惧,但他爱惜名声,却不便退,冷笑道:“那批镖银的去向,你是无论如何,也不肯吐露?”
白惊天摇了摇头道:“白某有亏职守,还请道长恕罪则个。”顿了一顿,语气低沉的道:“那批镖银,早已被我用作救济,再要讨回,不过枉费心机。”
“武林道”诸人,虽对白惊天为人齿冷,可知他言出如山,却是绝无虚假。
好几人咬牙切齿,嘴里磨牙霍霍,直恨不能扑上前去,食其肉、饮起髓,喝其血,方解心头之恨。
白惊天环视众人,缓缓说道:“大丈夫一人做事一人当,白某言尽如此,诸位听与不听,悉由尊便。”说着深吸口气,强提一缕内息,疾往心脉涌去。
心头一阵剧痛,仿佛有流星在脑海划过,映照着所有幽暗的清晰的模糊的往事,一一闪现。
只觉人生虽然乏味,却也不枉此生,嘴角露出满足的笑意,身子向后轰然倒去。
齐天急声道:“白大侠。”发足奔去,见他倒在地上,双目紧闭,唇角溢血,不由心头一凉,仍不死心的往他鼻端探去,触手鼻息全无,显自气绝。
马腾空经验老道,明眼一看,便知白惊天自绝心脉,就算华驼再生,怕也回天乏术。
想起此行的目的,顿时脸如死灰,目光往同行众人脸上望去,只见有的懊恼,有的叹息,有的恻然,有的兀自愤愤不平,俱都黯然一片。
关雎雎眼见不共戴天的仇人,终于恶有恶报,心中本该慰怀,然而想起生前种种维护关爱之处,不禁怅然若失。
青青缓缓走上前去,每一步踏在结实的地上,全身虚飘,仿佛行走在云端。
心中空洞,脑海混沌,直是酒醒帘幕低垂,梦后楼台高锁,浑不知此身何地,今夕何夕?
她蹲下身子,摩挲着白惊天的脸颊,俨然便是当年在画舫上,听着自己琴音安然入睡的模样;她另一只手,微微摇晃着白惊天的身子,轻轻唤道:“白大哥,你醒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