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腾空想起白惊天的恶行,也算恶有恶报,正感畅怀,陡然想起一事,不禁又惊又怒。
想韩三爷不远千里,将与白惊天过从甚密之人请来,眼看转机在望,倘若一命呜呼,其人罪有应得,虽然死不足惜。
如此一来,断却线索,再欲追回失镖,只怕更加艰难,自己失职事小,正道的兴衰,却是大事。
他铁青着脸,眼神冷酷,往“武林道”一众脸上扫过。诸人目光与之相触,尽皆摇了摇头。
马腾空微微皱眉,蓦地一声暴喝,伸手在凳边一撑,身子腾空而起,向柜台方向激射而去。
柜台后面,立马窜出一条纤瘦的人影,朝着店门口冲出。
“鼠辈,往哪逃。”马腾空反手一剑,向前挥出。长剑迅若灵蛇,在那人腰间一匝。
马腾空飘身落下,轻喝一声:“去。”剑身裹着那人,在众人头顶划出一条弧线,抛向白惊天。
“好剑法。”白惊天喝彩声中,那人迎面飞来,吹起的刘海后面,露出一张清丽的脸蛋。
他瞧得清楚,失声道:“雎雎,是你?”张手去接,稍一动气,顿觉丹田如绞,劲力尽消。
眼看那人即将砸落,齐天疾步上前,勾手一捞,拦腰抱住,去势不减,将他带倒在地。
齐天只觉身下柔软一片,还没反应过来,“啪啪”两声 ,脸上吃了两记耳光,怫然道:“兄台这是何故?”
话音刚落,又是“啪啪”两声,伤上加伤,火辣辣一片疼痛。
“你压着我了。”那人又羞又急。声音娇脆,却是一个少女的声音。
齐天这才发觉犹自压在对方身上,慌忙爬起,搓手道:“对不起,我不是有意的。”
白惊天快步近前,一连串的道:“雎雎,怎么是你?你怎么跑出来了?你爹爹呢?可还好么?”弯腰去拉。
那叫雎雎的少女甩手掸开,站起身来,退后两步,直直地望着白惊天,清澈的眸子里,充斥着怨恨,直欲噬人一般。
马腾空回剑归鞘,徐步走来,盯着那少女,寒声道:“是你下的毒?”
那叫雎雎的少女,抿着嘴巴,扭过头去。
众人瞧她一副引颈受戮的模样,竟是默认了。
马腾空不期她如此爽快,皱眉说道:“那受何人指使,嫁祸我‘武林道’?”想她小小年纪,若非背后有人指使,如何想得出栽赃嫁祸、败坏名声的毒计?
那叫雎雎的少女,替父报仇,虽然抱着同归于尽的决心,终是涉世未深,辩解着道:“什么受人指使,嫁祸你们?我为爹爹报仇,难道也不应当?”
白惊天胸口如遭重锤,虎躯剧震,颤声道:“你爹……爹爹死了?怎么死的?”
那叫雎雎的少女悲愤交集,破口大骂道:“亏你还有脸问,还不是被你这忘恩负义的狗……人气死的!”
她怒火攻心,本要骂白惊天为“狗贼”,然而本性温良,话到嘴边,实在难以启齿,转而改斥“狗人”。殊不知开古之奇,大是不伦不类。
那少女每一句话的每一个字,都恍若一记惊雷,不断地在白惊天脑海中轰炸开来。
无数与关中天相交的往事,闪电似的掠过,心头剧痛,喉头一甜,一口鲜血喷出,向后轰然倒去。
他身后不远,虽然坐着有人,可人家与他势同水火,怎肯相助?齐天待要援手,奈何中间隔着那叫雎雎的少女,鞭长莫及。
突然之间,黄芒闪动。
一个身影绕到白惊天背后,一招“天王托塔”,单手托住,却是那方面大耳的和尚。
“武林道”诸人见状,好几人瞪着那和尚。若非对方地位尊崇,只怕已有许多人口无遮拦,要出言相斥了。
那和尚低头宣了一声佛号,退回原地。
白惊天扶桌而立,这一向龙行虎步的汉子,身子摇晃,竟是有如醉酒。
齐天疾步上前,将手肘伸进他腋下,撑住道:“白大侠,您不要紧吧?”向那叫雎雎的少女道:“姑娘,你和白大侠既是旧时相识,求你行行好,把解药拿出来。”
雎雎咬牙切齿道:“我没有。就是有……有我也不会给他。”
齐天转向那和尚,恳求道:“大师,佛经有云: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还望慈悲为怀,施以圣手。”
白惊天摆手说道:“小兄弟,多谢你好意,白某即便是死,也绝不向人乞怜。”
齐天见他神情决绝,语气坚决,明知事难以为,犹不死心的还待再劝,突听雎雎一声娇叱,循声望去,只见对方手持匕首,一招“长虹贯日”,刺向白惊天小腹。
招浮式滞,只要稍会武功之人看来,也都不足一哂。
可齐天情知白惊天中毒甚深,只怕万难应付,不及多想,伸手一挡,急声道:“姑娘,不可。”
雎雎匕首刺出,感觉受阻,只道已然得手,心下既感欣慰,又是后怕。
她本性善良,有生之年,若非无心,实是一只蚂蚁也不曾践踏。
今日斗然致人非命,虽说父仇不共戴天,仍是惶惶不安,心头一急,竟尔昏厥过去。
白惊天不明就理,只道她遭了齐天暗算,怒发如狂,猛地抬肘反撞,手臂酥软,去到一半,又自垂了下去。
雎雎昏厥倒下,脑袋在地上一撞,随即悠悠醒转过来,待得瞧见白惊天并未毙命,匕首明晃晃的扎在齐天掌心,鲜血淋漓,羞惭之下,自伤自怜,刚止住的泪水,又流了出来。
白惊天也自发觉误会了人家,虽说早将生死置之度外,可救命之恩,却是非同小可。
他待要致谢,自知有生之年,怕是难以为报,索性不说,问道:“小兄弟,你的手?”
齐天咬牙拔出匕首,直疼得冷汗涔涔,握紧脉门,缓住血流,大大咧咧的道:“皮外伤而已。”
白惊天皱眉道:“这可不成。”他中毒使不出力,指点说道:“你点‘神门’‘大陵’‘太渊’,三处穴道,便可止住。”
齐天依言各自点了一下,不见成效,又连续点四五下,血流依然不止。
他在家之时,虽然背着父亲,和府中的护卫,偷学过一些拳脚。
可那只是外家功夫,其中的认穴打穴,与内家的点穴,看似一字之差,却是差相远矣。
齐天用匕首划破衣摆,撕下一绦,扎在手心,道:“这也一样。”将匕首递给雎雎。
雎雎伸手打落,道:“假惺惺的谁要你还。”
白惊天见那女子无恙,心下欢喜,他心伤义兄之亡,又不禁恻然,续道:“雎雎,你爹爹几时过世的?”
雎雎索性转过头去。
白惊天胸中悲郁难当,仰首长啸。他中毒之后,身体虚弱,内息紊乱,只啸得几声,中气接济不上,便即声嘶力竭。转身抱起那坛毒酒,仰头倾倒。
齐天大惊失色,翻手一掌,将坛拍碎,沙声道:“白大侠,你这又何苦?”
白惊天痴痴地望着掌中流淌的酒水,应和着人事,不谋而合,一般的覆水难收,喃喃的道:“我不杀伯仁,伯仁因我而亡。杀与不杀,焉有两样?”
心头凄苦,不禁万念俱灰,只觉人生至此,实是再无半分况味。
突然店门外面,一人声音,长声道:“武林道义铁肩挑。”
众人喜动颜开。马腾空接口道:“男儿豪情把酒浇。来的可是韩三爷?”
那人应道:“正是风月。是马道长?大事可好?”
马腾空望望白惊天,又瞧瞧齐天,只觉大事甚是不妙,含糊的道:“有劳三爷挂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