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接上回。
查理王道:“他们都说完了,一个为权,一个为钱,你为什么?你到底是什么来头?”
那李甲掀起嘴角,露出一个阴笑来,慢慢道:“我能说给你听,但你一定听不懂。”
查理王看他猖狂,便道:“老子活了三十年,见过的男女,妖魔鬼怪,杂种畜生,经过的事情,少说有几十万个,我听不懂你?”
那李甲摇摇头道:“我不是你见过的任何一种东西。也许再过一百年,你们可能会明白,但是现在没人会听得懂。”
查理王见他阴沉着脸摇头,那神态瞬间颇似李端白,心中不由得一动,他随即转了个心眼,便道:“也罢,我不问你是什么来头。只问你为什么长的和李端白一模一样。”
李甲道:“如果你知道我到底是什么,这个问题根本就不值一提。”
查理王道:“你是神仙?是玉皇大帝,是佛祖,还是那个洋鬼子的上帝?”
李甲看着他,脸上慢慢凝聚出一个古怪的笑意,道:“你说的也不算错,在很久很久之前,你们还没有像现在这般开化时,冲着那些偶尔显现出的零星的荒诞的神迹,你们这样叫过我。在这片大陆上,你们叫我玉帝,往南,那些和你们一样的东西叫我佛祖,往北,他们叫我长生天,往西,他们叫我真主,再往西南的另一片和这里的大陆接起来的地方,我的名字就更多了。”
查理王道:“你的确神通广大。那么阴间和地狱也是你造的?那些成精的妖魔鬼怪,也是你的跟班?”
那李甲道:“诚然。神是我,佛是我,鬼怪和妖魔也是我,你听明白了吗?”他自顾自的笑了起来,一时间居然不打算停。那李端白从来没有在人前笑成这样,顶多会微微一哂,还要夹着无奈,他那笑容转瞬即逝,像个飞鸟的尾羽,即使扫到了人脸上,也永远抓不住。
查理王瞪着他,道:“果然不明白。你打算要如何?”
那李甲抱着臂站起来,道:“我的目的,千百年来只有一个,那就是筛选。”
他一边掏出一瓶东西,拔开了瓶塞,一边轻飘飘的道:“每一次大规模的瘟疫之后,总会有人幸存,我便抽身放手,留待你们这些东西繁衍上几代,十几代,然后,我便再现世,再降瘟疫。”
顿时,一股怪味儿窜了出来,这味道并非那股子病人和邪虫的发出的霉味儿,却又没来由的十分熟悉,像是中药铺子里的味道,查理王自从和侯六王典仪等人回了京城,便经常在侯六身上闻到。
没等他回过神来,那李甲啪啪的将他身上的束缚尽皆扯断,将他拎起来摇晃了一下,道:“活动活动腿脚,准备自保吧。”
他话音刚落,对面的两个猴子一般的干瘪瘟神,立刻就活动了起来,他们一改刚才还病恹恹的样子,似乎急切又兴奋的嗅着什么东西,查理王大叫不好,刚要挣扎时,那李甲一个扬手,将那一瓶中药味儿的东西全都倾倒在了查理王身上。
那两个瘟神终于嗅到了来源,顿时嚎叫一声,身体都暴涨三尺,冲着查理王就扑了过来,那李甲早就撤身奔向门口,立刻将栅栏门反锁上,长笑一声,隐去了。
这边厢查理王哪里还会顾及他,只见那两个瘟神,一左一右的扑咬了过来,幸好他们身躯矮小,即使暴涨三尺,也够不着查理王的喉咙,且查理王身上穿的厚,一口下去没咬着肉,只在他身上挂着胡乱扑腾,查理王抬脚去踢,刚踢了这个的面门,却失了平衡,又被那个扑倒压在身下。
这下子倒是将喉咙要害全暴露了出来,那扑倒了查理王的瘟神,死命摁着查理王的胸口,将一嘴白森森的牙齿呲了出来,冲着查理王脸上就啃,腥臭的哈喇子都流了查理王一脖子,查理王惊道:“难道要被这厮活吃?!”
正在这性命攸关的当口儿,那先前被查理王踹开的瘟神却又爬了上来,却兜头撕扯住了扑倒查理王那位的一头乱发,查理王遂得喘息,头顶的小窗户却被一下子撼动了,连同卡着的铁条,一起被拆了下来,一个圆脑袋探了进来。
查理王一见,顿时大喜道:“师傅!”
李二猧叫他莫吵,自己探身要从窗户里翻过来相救,谁知正好卡在那里,原来他身躯粗圆,没丈量好小窗户的口径,也没料到自己居然堪堪的就是过不去,眼看着查理王又被瘟神扑倒,顿时急得脸红脖子粗,只能往后一撤,将身体拔出来,口里还叫唤着:“王大傻,再撑撑,想想李老道那拳脚,也比划比划!!且等洒家把厚衣裳都脱了再来钻这个窗户!”
然而,房内的查理王却完全撑不到他来相救,只见那两个瘟神齐齐的扑上去,一个坐在了他肚子上,一个摁住了查理王的手,两个齐下了口,登时咬破了查理王的脖子和脸,查理王吃了大痛,抬手照着一个瘟神的两个招子狠命一抠,顿时黑血四溅,那瘟神惨叫一声,捂着眼睛扑腾了起来,查理王为了躲他,狠命一挣,脸上却被撕下一块肉来,那鲜血咕嘟嘟冒将出来,这可便宜了没瞎眼的瘟神,只见他揪住查理王,端着他的脸便去舔那鲜血,查理王打红了眼,一拳捣过去,原本是要出下勾拳,打那厮的下巴,谁知因为二人挨得亲近,自己的下巴却遭了秧,受了生生一击,更惨的是他张着嘴,下巴骤然合拢,一个不巧就咬住了舌头,疼得他眼前一黑,差点没晕厥过去。
然而,不知为何,周围的声响却渐渐止住了,查理王本来捂着下巴,仰面躺在地上,等着那瘟神再来扑咬他,或者光着膀子的李二猧从窗户里钻进来救他,可是他等了许久,却未见动静,他睁开眼睛,发现两个瘟神都躺在地上一动不动。
查理王擦了把血,抬头看了看头上的窗户,窗外悄无声息,就像没人来过一般,他霎时间觉得异样,再转身回头往栅栏处一看,果然,李甲已经悄无声息的站在那里,盯着他冷冷的笑着。
他打开牢房门,学着李端白惯常的样子,迈着鹤步走了进来,查理王知道他是来绑他的,不由得往后挪动,李甲却俯身将他拎起来摆正了,指着上方的窗户道:“那胖和尚来了?”
查理王却不答言,盯着地下倒着的两个瘟神发愣。那李甲低头,抬脚翻了翻两个瘟神的尸体,低声道:“果然是一代比一代强。如此看来,靠你就可以成事了,何必花大力气将这两个再找来。”
地下的两具尸首,皮肤脸色早已变作烟灰青,眼见是不能活了,查理王看看尸体,又看看李甲,道:“我不明白。”
李甲道:“他们咬了你,吃了你的血肉。我早就说过,瘟神行疫,即使疫情再盛,总有人幸存,而幸存的这些人中的某些人,本身就有了祛除上一个瘟神的能力,即使繁衍上几代,这种能力必然会存在,而下一个瘟神,又从这些幸存者的后代里产生,所以你能自然能毒死他们。”
查理王此时才明白,道:“你明知用一点血就能验明,还要我以命相搏,真是歹毒的狠。”
李甲冷笑道:“要不然我怎么知道你到底是想死还是想活?好不容易能活,你会比什么时候都更加惜命。”
查理王闻言,捂着脸上的伤口半晌无语,然而,那李甲却不容他再与李二猧联络,当下叫人用黑布条蒙住了查理王的双眼,趁着夜幕降临,这伙人走了酉阳坊下的暗道,消失在城外的茫茫黑夜中。
这一日,发生了许多的变故,譬如肃州城里关了城门,城里的人出不去,城外的人也早就得了消息,不再进城。一时间物资紧俏,人心惶惶,商户和店铺全都打烊闭户,就连粮米蔬菜铺子也关上门来,将日常吃食囤积。城里的人买不到米粮和蔬菜,心里早就着慌了。有些门路的,都悄悄用高价买来屯上,没有门路的,只好数着米粒下过,勉勉强强不至于断炊。
上回说到,这日上午,侯六和王典仪打晕了看管他们的兵勇,换上他们的衣服,在空无一人的肃州州衙里寻找查理王,可又如何能找的到,
两人心中凄惶,又逮不到人来询问,只好作罢。眼见到中午,肚中饥馁,只好溜出了州衙,往街上找吃的,可是大街上依旧冷清,两人沿着街道走了多时,除了看够那冷风漫卷起黄沙的凄凉景象,真是别无他物,好不容易路过一个粮铺,却关着门,门前倒是有一些人气,只见十几个百姓抓着米袋,挎着提篮,唉声叹气的拍着门板叫嚷,然而过了不多时也就散去了。
两人空着肚子,又转到了进城时居住的客栈前,然而那客栈除了大门紧闭之外,门前却无人看着,并不像是被查封了。两人遂绕到后边,翻墙而入,爬至二楼,幸而也无人看见。
直到进了先前居住的客房,关上门,两人才松了口气,那包裹里原来有些熟食和干粮,两人将就吃这些,好容易将饥火压住,这才想起了老狐狸,彼时,那老狐狸已经在炕洞里躺了两天两夜,早就干瘪成了两张皮,连张嘴叫唤的力气也没有了。
王典仪看他还有点气儿,便要将熟食掰碎喂他,那老狐狸闻着吃食,两眼都冒了绿光,刚要张嘴时,侯六却将王典仪手里的吃食一把夺过来,道:“想吃时,我问什么,就老实说什么,不然就饿死你。”
老狐狸少气没力的说:“公子快问,不然老儿我要没力气说了。”
侯六道:“我们不在时,有人来过没?”
老狐狸道:“有。正是那娘娘和一个阔气的爷,他们好像翻检了侯公子的东西,然后便又走了。”
侯六道:“你是什么时候被那个妖妇又捉住,准备藏在官道上诱捕老王的?”
老狐狸道:“他们捉了我等,不过就在三个月前。我零零碎碎的听说,那时妖妇手下的有一帮人,已经在肃州城外的千佛洞里,布置下了什么机关,兵勇们进洞失踪,也是他们害的。就在月前,我听他们说,洞里放了大量的檀香。——他们当老儿是个畜生,说这些话并不背着我,只是作贼一般的压低声音,却不知老儿的耳朵比人尖多了。好公子,你手里的熟食快叫老儿我吃一口,不然饿毙了没法往下说啦。”
侯六揪了一块肉,伸至狐狸口边,却不提防那老狐狸大口一张,狠命咬去,若非侯六反应快,手指头都差点被咬下来,那老狐狸贪婪的吃完,又眼巴巴的再要,侯六却黑了脸,不肯再给了,还着实将那老狐狸痛揍了一顿,样子颇有酷吏之风,看的王典仪都啧啧起来。
眼下据着老狐狸所言,两人势必要出城看个究竟,于是便装备起来,到了晚间,便将老狐狸也揪出来放于背包里走出去,此时正是三更天,夜色深沉,两人行在街道上,本来要去哪口通外城外的枯水井边上,然而却因着路途不熟,七拐八绕,竟然绕进了酉阳赌坊所在的小街。
当两人提着萤火虫般的小灯笼,照见了那干草丛里歪斜的“入此门内 人皆平等”,和“出此门外 物皆中庸”,不禁都吃了一惊。
王典仪低声道:“那日有人提点知州,搜查客栈,现在老狐狸又说尼叶赫来过,我便觉得尼叶赫那伙和知州早就窜通一气,却没想到阳明有可能已经被他们交给了尼叶赫,不期却到了此处,不如我等进去看看。”
两人遂使上八爪搭钩,依旧绕到赌坊翻墙而入,却不期这正是赌坊监牢所在之处,甫一落地,却见墙后的乱石堆里躺着一人,再一看,这人光着上身,膘肥体壮,甚是眼熟,二人上前照看,却正是李二猧。
王典仪心知道异常,便急忙上前将他扶起,谁知刚抬住了李二猧的肩膀,他却哆嗦了起来,侯六心中大异,往下一照,不禁倒抽了口气,只见李二猧的腹部结满了斑驳凝固的黑色血块,中央露着一把短刀的刀刃,在冷月下闪着一点寒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