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接上回。
查理王掂着酒菜上了山进了观门,一直转到后院道士们歇息的厢房里,只看见侯六在桌上趴着酣睡,那涎水都留了一桌子,旁边还放着一本弟子规。
查理王四周看了一看,没瞅见李道士,便去摇侯六,道:“小六,看见你师傅了也未?”
侯六迷迷糊糊的睁开眼睛,见是查理王,笑道:“原来是你,师傅刚才还教我念这个,现在又不见了。”
原来这侯六既入了道观,观里的道士便开始教他识字,他原本就天资聪慧,不过一个月功夫,就认了千把个,一般的文章,也能磕磕绊绊读下来,进步飞速。
二人等了一阵,才见李道士过来,将他二人召到后院里一处单独的居所里,这是一个独门独院。三人在园中石桌边坐定。查理王便问李道士那日所见到底是何妖物。李道士道:“此物先秦时就有,每逢战乱前后必定出现,往往在那死人堆里,啮取死人的脑浆。”他掏出一物来放在查理王手心里,查理王看时,是一枚尖长的牙齿,尖端却有一孔,原来是中空的。那妖物就是靠着这种尖牙,吸取死人的脑髓。
李道士又道:“清初时山东于七之乱,受株连者很多。这物往往在夜寂无人时出现在新鲜的尸骨堆里。眼下他却出现在这里,还要加害生人,真是十分异常。”
列位看官,原来清初顺治年间,山东栖霞人于七起事,播乱至整个山东半岛,持续十余年,后为清廷重兵镇压,由于当时实行株连兴狱,莱阳栖霞两地的校场之上,往往碧血连天,白昼都闻鬼哭。
查理王听了,半晌沉吟不语,列位看官,有句话叫做国之将亡,必生妖孽。眼下简直是妖孽横行。查理王一个灵醒人,如何看不透这点,干脆就说了出来。
李道士盯着他点头微笑,二人果然心意相通。
这种话若是说出去,便是妖言惑众的杀头之罪,历来统治者,防民之口甚于防川,最忌讳造谣生事。然而,熟悉中国近代史的看官们都知道,一八七零年前后,发生了鸦片战争,太平天国运动,以及接下来的庚子之乱,辛亥革命,等等,此时满清王朝已是风雨飘摇,真正是国之将亡了。
查理王便叮嘱侯六:“我跟你师傅这话,你不要对别人说,不然我和你师傅都得遭殃。”侯六依言,点头应允。
将息了几日,查理王觉得身体大好,便去县中当值。这天早晨,天阴欲雨,他出了门来到县衙,画了卯就进了小间。
查理王二十来岁的人,尚未娶妻。你倒是为何?他是仵作,属于吏,诚然连官都算不上,位卑言轻,况且人又荒诞奇怪,常着奇装异服。虽然是个样貌周正的世家子弟,然而哪个大户人家的闺阁小姐肯下嫁给他?他又心气极高,一般的陋质又看不上眼,因而高不成低不就,到现在也没个浑家照顾。
往常他进了小间,便坐下翻西洋医书,兼做笔记,泡一壶雨前清茶,一坐就是一上午。这日也如此,正当他奋笔疾书时,一个小吏慌里慌张的跑来,道:“王仵作,收拾一下,出人命案了,快随我来!”
查理王闻言急忙穿戴好,背起箱子就跟着众官差出去了。
原来,据淞阳镇向东十里远处,有一镇,紧邻吴淞江的支流。镇上有大户姓修,他家的千金小姐,今早儿被下人发现死在闺房中。带查理王等官差赶到时,那户人家早就哭声震天,乱作一团。
查理王道一声得罪,遂进到闺房之中。那房间只向东开着圆圆的小轩窗,屋内陈设十分雅致。靠墙一张轻罗帐,躺着那个暴亡的闺阁小姐。尸身上覆着一层锦缎单被,脸上盖着罗帕。闺房的外间,昨晚睡着乳母和贴身丫头共两人,查理王问询时,那两人怕的打着哆嗦,说是夜间服侍小姐就寝,随后便歇了,一夜并未听见什么异常响动,早晨时,端来面汤,叫小姐起床梳洗,却呼之不应,等了一阵,却发现小姐已经身亡。先前来的官差在旁道:“现场并无什么打斗痕迹,单被也好好盖在小姐身上。”
查理王穿上围兜,来到罗帐前,轻轻揭开尸身脸上的的罗帕。只见那小姐紧闭双眸,面容安详,美若观音,倒有几分像李道士,查理王看的倒吸一口气,只道可惜,只是那小姐脸色惨白,脸颊也有点松弛了。原来这死人再美艳,由于血肉已凝,肌肤就松弛僵硬了。旧时的仵作,除少数人外(例如宋慈),由于身份低贱,遭人嫌弃,因而难寻浑家,日子久了,不免生出些怪癖来,例如某些仵作喜欢和尸体同眠,对着尸体吃饭等等。久而久之,为人所察,仵作就更加被人另眼看待了。
查理王仔细验看了尸身,发现没有明显外伤,也没有中毒迹象,便收了工具,坐在一旁摇摇头。那差役看他查验不出,便着人去请坐婆过来,那坐婆便是官家请来,专门查看女子下体的老妪,结果这坐婆来了,让查理王等都回避,自己验看,片刻后也说无任何异状。
大家一时都犯了难,此时已近上午,这大户人家虽然悲痛,免不了将诸衙役请在一处吃酒。查理王匆匆吃了些,也不听人劝酒,便独自来替换看尸首的人。
他自己进了闺房,想看看能否再发现些蛛丝马迹,谁知那另外一个看守尸体的官差见他神色诡秘,以为他不干好事,却也不阻拦他,居然伸头道:“王仵作,好好看看,我去给你望个风。”说完便去喝酒猜拳了。
查理王心中苦笑,支吾了一声,便在房中走动,看了看摆设,又仔细查看那小姐的遗体,他拉开锦被,却见小姐的轻纱小衣袖子过长,把手都盖了,便伸手撩开,只见那一双手紧紧的蜷握着,十分怪异。查理王心里突突跳了一番,心道有门,正要下手掰开时,却发现手僵硬无比,须得拿热水敷才能变软。
他又拿眼来盯着小姐的脸看了一番,心中道声得罪,便要这人烧水,这时,刚才那个官差一身酒气,浑笑着跑来,往查理王肩膀上一拍,道:“完事儿了?过些时候你须得请我吃些个。”查理王一把将他推开,便述刚才所见。
那官差听罢,一拍大腿,登时出去着人烧汤,又将吃酒的人全叫来。
待汤烧好,查理王将面巾浸湿,包在小姐手上,轻轻按摩关节,再掰时,无异于生人。
只见那两只手心里,各有一小撮红褐色的兽类的毛发,官差拿牛皮纸袋装了,嘱咐人看好尸体,一众人等便打道回府。查理王回到淞阳镇,天色已晚,他腹中饥饿,正好碰见打落更的侯六,两人便去面馆坐了,等上饭的当儿,查理王将一天见闻告知于侯六,还道:“我也不知那是什么兽类的毛,倘若知道,便可获些蛛丝马迹。”
侯六听了,压低声音说:“我说给你,你不要告诉旁人。我师傅不是人,是条大白狼变得。你把那兽毛给他瞧瞧,没准儿他会知道。只是师傅一天都见不着人影儿,只在晚间吃饭时才能看见,不知在干什么。”
查理王知他胡说,笑道:“大白狼?我还当你师傅是佛菩萨,原来是个妖怪。明日若能请的动你师傅下山,我便请你。如何?”
侯六道:“那还不容易。”
到得第二天,查理王刚刚画了卯,正要往里间走时,却见一个小吏道:“王仵作,有人找。”
查理王出去看时,之间门外站着李道士和侯六两个,顿时喜出望外,道:“我的佛,你也有闲功夫瞧我。”
李道士正色道:“侯六说你被女鬼所缠,夜夜不堪其扰,苦不得脱,所以我来驱鬼。”只见那侯六在旁边做鬼脸,吐舌头,查理王却慨然道:“若是那样,我正求之不得。”二人相视一笑,查理王便将二人延入内室,将昨日之事细说,向上官要了钥匙,去证物柜里将装着兽类毛发的纸袋拿给李道士。
李道士捻了毛发,细细的看了,又嗅了嗅,微笑道:“原来是狐狸。”
着旁边的官差们也有知晓李道士手段的,便道:“李道长,这狐狸如何入的小姐的闺房呢?”
查理王道:“肯定是成精作怪的狐狸,神通广大,要进个皇宫大内都容易得很,别说民宅。”
李道士却道:“一般大户的宅子,对着大门都有照壁,家里又供着关圣帝君或者是菩萨的神位,孤魂野鬼,区区小妖物根本进不去,我看着害人的狐狸,必然是借助了手段才进去的。”
旁边那查案的官差道:“这个好办,我去请示上官,将修家那一干男女下人全都拘过来,问一问,看是谁敢勾结妖怪,谋害主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