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里,文敛静静坐着,忽然叹息般说道:“你早醒了,他知道你装睡,而你知道他知道却还是依然装睡。”
飘香扯着被子费力地坐起来,无声地笑了笑,“不然能如何醒来后面对相顾无言地尴尬场面吗”
文敛微微皱眉,慢慢向她看去一眼,“我不信你为了那样的理由而将一个真正关心你的人拒之门外。”
飘香不语,静静地与文敛对视,最后走上了与刚才那位老人相同地道路败下阵来,她慢慢将视线转开,沉默良久,轻声说道:“那又如何让他以为我在恨他,总好过几年后独自面对费尽心血而依然无法改变的结局,那对一个老人来说,太残忍。”
文敛低下头去,默默看着手里握着地瓷瓶。
所以,你就对自己残忍。
第五十九章许君一诺如君愿
敛出了宅后便与庄笙等人分道而行,往望月明走去路小心窥视她的脸色,一时不敢跟她说什么,倒是文敛见她如此,冲她微微一笑道:“这件事又怪不得你们,又在钻什么牛角尖。\\”
夙清微震,垂下头去,低声说道:“是属下等人无用,小姐一眼就看出不对,可我们负责监视的却一点也没发现,若能及早得知,或许或许”
文敛轻轻摇头一叹,“你一定要这样认为,我也不说你错。作为监视人员,能够将所有细节的东西呈报上来,供决策者作出判断,这已经是很尽责地完成了自己的工作。而你一定要让他们超越自身能力极限,做一些工作范围之外的事,这样高度要求自己,我也不好说什么。”
文敛一直强调自己不好说什么,夙清听得将头垂地更低,小姐的意思她怎会不明白,而这样说,只不过是想让自己不用那么难受罢了。可是,心里终究有些不甘,“如果我们能再早发现这些,也许就可制止今天这样的事发生,毕竟就晚了那么一点,眼看着爆炸发生,却只能尽量后退。”
文敛停下脚步,眼睛平静地望着前方,“你以为,我们只是晚了一步”
夙清惊愕地抬头看向她,“难道不是吗姓贝的早上才出城,下午便发生那样的事,若我们行动再快一点,也许就能阻止地了。”
文敛平静地看她一眼,摇头道:“不,早在人出城前他们便已经准备好一切,今日今日不过是引我前去,让我亲眼看到那一幕罢了。”
夙清浑身一震,瞪大双眼,“怎、怎么会”
“为什么不会”文敛语气很淡,却有了一丝冰寒之意,“从爷爷失踪,到定州城发生的一切,和我们交手的是什么样的人,应该已经很清楚。怎么会早上才见面,下午便发动那样一场爆炸贝先生出城,不是告诉我他们要开始行动了,而是向我表明他们准备已足,已到时间出手。我本应该及早觉察,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被人牵着鼻子走。”
夙清听得目瞪口呆,她本来是在忏悔自责,怎么现在变成小姐在自责了愣了半晌才回过神来不解问道:“匡衡不仅勾结暗月教,还与问道者狼狈为奸。可是以文家与问道者的渊源,那些人没理由会与我们为敌,那又究竟是什么原因了还有,他们对付的既然是小姐,又为什么指证飘香”
“渊源”文敛嘲讽地笑了笑。“有那种渊源。几百年下来。是敌是友谁又能知道。至于为什么指证飘香。”文敛看向她。嘴角那抹微讽之意加深了些。“如果不是我。有人跟你说这事是一个十三岁地人做地。你会有什么反应”
“十三岁。当然不”声音蓦然顿住。愕然地看向文敛。确实。她忘了在一般人眼中。文敛其实只是个十三岁地孩童:一个十三岁地小女孩策划了一场恐怖爆炸。这样地话说出去。又有几人能相信虽然如果真让文敛来做地话。或许做地会比这一次更好。所以。还不如选一个别人能相信。而又可以对他们构成伤害地人来陷害。
选中飘香。是因为她是当年两名管事其中一人地后人。也是文敛在定州这个地方唯一可以相信地人。并且
文敛平静地望着某个方向。继续说道:“文家对定州地百姓来说。完全是一个虚无飘渺地存在。与其构陷一个只有名字具体可想地人。还不如挑一个常常能见到地有血有肉地人。更何况。匡、衡两家地争斗。定州城里人人知道。再加上飘香可以说是我在定州城里唯一可以依靠信赖之人。匡衡势败后。我必须找一个人来帮
续管理定州这边地产业。飘香正是最好地人选。中飘香。着实也下了一翻功夫。”
听着文敛这样一一分析下来。夙清此时还真觉得。如果那些人不选飘香来陷害地话。那真是没天理了。
“可是这样的话,我们之前所做的一切不就都白费了吗”夙清眉头深深皱起,“现在百姓们又站在了他那一边,再要强行打压恐怕会引起民变。”
文敛眼中闪过一抹寒光经过这么多事后,她不会再抱有我不犯人,人便不会犯我,人有犯我,退让可得太平,这样天真地念头了。“那些人不好对付,然则我等又岂是易与之辈。毕竟明面上是匡、柳两家的事,是商场上的较量。举城之富与匡衡为敌,难道他还想有翻身机会”文敛平素说话都显得沉稳而平和,然最后那一句话说出时,却让人觉出了一股张狂的霸道之气。
文敛望着天际渐渐西沉的那一轮火球,心里涌起淡淡的焦虑,无论是爷爷还是妩妩,都不允许她再这样拖下去了。慢慢曲起双手,握成拳,她在心里叹息一声。
但愿你们不要让我失望。
文敛回到客栈后第一件事便是去看妩妩,和之前的很多天一样,妩妩依旧安详地躺在床上,不曾睁开眼,当然,也没有谁来打扰。
文敛这些天带着赫与夙清时常离开客栈,到处跑,一方面确实是有事情要办,另一方面却是想引出当初那个下手之人。然而,或许是那人对自己的蛊术极有信心,这些天来,连个鬼影子也没出现过。文敛留下的那些暗护,每一秒都睁大着眼睛从各个方向注视着妩妩所在的房间,对进进出出地苍蝇的飞行路线已经研究地很透彻了,还是没有看到半个其他人。
文敛坐在妩妩床前看了她一会儿,嘴角有一抹极淡的笑容,伸出手为妩妩理了理发丝,探了探她的额头,温度稍微比常人要低一点,不过呼吸平和,这让她放心不少。
“妩,敛会让你快快醒来的。到时,我们去放你最喜欢地风筝。”文敛声音很轻,像是不愿大声吵到妩妩一样。再对着那张纯净的睡颜笑了笑,起身离开了床边。
夙清夙渊双双推门而入,对着文敛恭敬地喊了一声,“小姐。”
文敛在桌边坐下,问道:“如何”
夙清上前一步,开口说道:“他们说听从小姐地吩咐,另外那些人说会配合行动,同意直接对匡衡出手。”说着微露不疑惑,“只是小姐,飘香既然已经有了全盘的计划,为什么一开始时不用,而要等到现在才施行”
“飘香也是个经商地天才,她制定的计划,其实不过是将当年匡衡对柳成应做地,再一一返还给他罢了。计划虽然很缜密,可是却需要非常强大的执行力来支撑,当初她不过策动了几个同盟会的商人,要做到这一点自然不可能。现在有我来牵制匡衡背后的助力,又有同盟会全力相帮,自然可以全力施展,以雷霆凌厉手段,让匡衡再无翻身机会。况且”文敛微微一笑,“她这样做,便是再次承认文家,心里总有些抵触吧。”
夙清皱眉不解,“本来就是文家的人,还有什么承认不承认的。”
文敛笑着摇摇头,没有再跟她说什么,转而看向夙渊。夙渊取出一个信封,走向前恭敬地递给文敛,文敛接过拿在手里,神色微凝,显然信里的内容对她来说不简单。慢慢拆开来,雪白纸上流云般写着几个飘逸淡雅的字:
如君所愿,。
第六十章不肯低头就草莽
说定州是座商业城,那晋祥坊就是这城里的文化区,“文”这个字沾上点边的东西,差不多都能在这里找到:大小不一种类齐全的书店,富绅商贾出银举办的学堂,各种各样笔墨纸砚的制造出售等,全部可以在晋祥坊找到,然而此处最具代表而出名的,却是一个叫做寒士阁的进方。
寒士阁在晋祥坊最深处,有人说只要寻着墨香的气味一直走下去,走到尽头处就能找到寒士阁。有此一说的原因在于,寒士阁通宵达旦不闭馆,聚在那里的人或钻研学问,或几人间畅叙修身治国之道,无论哪样,都会有人将他们的言论记录下来当然琐碎的私事不包括其中那是何等样浩大的工程,也只有寒士阁阁主那样的人才有足够的人力与财力做到,而每天洗笔的水倒入屋后挖出来的坑,如今已经成为一片墨湖。
寒士阁占地甚宽,有上中下三层,下层是吃饭休闲的地方,中层是寒士们睡觉的房间,最上层则是文人学子聚会讨论学问的所在。古朴厚重的大门时刻敝开着,门楣上龙飞凤舞地写着:天下之士在布衣。
可见这阁主好大口气,这天下能士大多出身无名,而他这寒士阁却是专门收留无名之人的地方,那岂不是说,这天下有作为有出息的人,都是出自他寒士阁了虽然这阁主的态度很嚣张,却没有几个人站出来指责于他,只因多年来那些在朝堂上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人物,确实有不少出身于寒士阁,还有好几个在民间极具威望的大官,也曾在寒士阁呆过或长或短的一段时间。
就拿癸丘国当今的丞相来说,在裴修简还是个白衣书生时,慕名来拜访寒士阁的阁主,只不过那阁主从来不见外人,无人知晓其真实身份。裴修简在寒士阁一住三个月,没人知道他有没有见到过那个传说中的阁主,当其返回国内参加当年癸丘的科考,一举考上状元,从此平步青云,终至成为癸丘国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尊贵丞相。而后,无论是他的亲生儿子还是门下学生,都要到寒士阁来呆上一段时间,甚至以此作为他门生选拔地一项要求。
因为这一点,后来出现在寒士阁的癸丘学子明显增多,压得青越国的读书人好长一段时间抬不起头,直到后来青越国地人多了起来,而癸丘人也明白了不是来过寒士阁就能得丞相赏识,情况才有所好转。
此时刚过晚膳时间,不过有些刻苦的学生忘了时间,现在坐在饭厅里吃着厨房给他们加热过地饭菜,一边吃饭,一边相互交流着今日读书的心得体会,只是时不时会向某个方向小心投去一瞥。在离他们这一桌不远的角落处,一个穿着洗得发白的青布衣衫的年轻人,正抓着馒头有一下没一下地啃着,眼神恍恍惚惚,也不知道在想什么事情。
冉阳向那边看了一眼,向同伴倾身过去,低压了声音问道:“那个人是谁怎么我来好几天了,总见他独自一人吃饭,也没有人跟他说话,是癸丘人吗”
司徒送不屑地看过去一眼,刻意不将声音放低,“谁知道了,不过听说是癸丘丞相最赏识的人,谁知是不是说出来唬弄人的。”
冉阳眼中惑色更浓,微微皱眉说道:“既然是癸丘国的人,怎么也没见他与同伴说话。来这里地三国的人都有,只是北获国的人要少些。既然大家同在一个地方学习,只要能交流学问便好,我们不该因为对方不是同一个国家的人就敌视,那也更不该孤立自己的同伴。为什么,我却看大家都对他有些敌意呢”
司徒送忍不住翻个白眼。与他们同桌地农以时向他投去淡淡一瞥。眼底略有丝嘲弄这出生书呆子世家地。看来也只能是书呆子。
“你当真是读书读傻了不成”司徒送很不满地看着他。口气也很不好。“虽然定州学风开放。能包纳各方来地文人学子。而这也是家里让我们来此地原因。可毕竟现在是三国分立。我们青越不久前还打了癸丘一个大败仗。你让大家好好相处。还交流学问没动手打起来都已经是顾忌这里地老板了来这里之前舅妈让我好好看着你。没想到你还真是如此天真呢。我地三表弟。”
冉阳脸色微赧。低下头去吃东西不说话。农以时看不过去地淡淡说道:“他既然不懂。你这做表哥地不是正好可以多教教吗”
司徒送瞪着他。“以时。我发现你总是帮着小阳啊。我才是跟你认识得比较久地那一个吧”
农以时眼皮也没抬一下。将筷子搁下。端起茶慢慢抿了一口。这才不咸不淡地说道:“我看不惯你欺负弱小而已。”
司徒送将碗在桌上重重一放。指着农以时愤愤说道:“我是在教他为人处世地道理好不好。告诉他什么人可信什么人不可信。决计不可胡乱同情人。我是在为他好啊。”
冉阳听他说得如此大声,偷偷向角落那人望去,却见那人还是有一口没一口地咬着馒头,似乎一点也没注意他们这边是在说什么。拉了拉司徒送,小声说道:“好了表哥,你不要说啦,你说这么大声,人家听得到地。”
司徒送回过头来瞪他一眼,“我说大声又怎么了人家听到又怎么样他自己国的人都不来帮他说话,你一个不相干地人着什么急”
冉阳气苦地看着他,跺了跺脚,“司徒表哥”
司徒送拍拍他的肩,不再说他,知道小阳平时都叫自己表哥,生气地时候就会加上姓,对他笑了笑道:“好了好了,不说就不说嘛。我们也吃完了,赶紧回去继续看书吧
到要求,回去可是要吃鞭子的呀这寒士阁真是,么书,编书就算了,还编得那么多,这不是要人命吗”
口里不满地说着,与另外两人起身离开了饭厅。冉阳在走出门口时,回头再看了那人一眼,觉得那人年纪比自己大不了多少,看上去却满是沧桑的味道。
好像是冉阳又问了一句什么,远远地传来司徒送不耐烦的声音。
“怀生怀谨谁记得啊。”
此时饭厅里只剩角落那一个孤独的身影。一碟馒头,一碗清水,一个人。
同伴他现在还能分得清楚谁是同伴吗低头苦涩一笑,本来就没什么滋味的馒头,此时吃起来更加如嚼蜡。
忽然眼前多了一盘牛肉,然后是一盘青菜,一碟花生米,一壶酒,接着坐下了一个人。
他愕然抬起头,看到一个身穿白衣,手摇墨玉扇的人坐在了他面前。这人折扇一收,对着他微微一笑,问道:“怀慎”
他愣愣地一点头,对方给了他一个更灿烂的笑容,“在下凌虚之,赏个脸,我请你吃一顿如何”
怀慎眯起眼来,他很肯定自己不认识这个人,而在这里的,青越人视自己为异族提防于他,癸丘人以自己为敌孤立于他,他来此将近一个月,这还是第一次有人主动跟他说话。
凌虚之对着他很友好地一笑,给两人各倒了一杯酒,举起酒杯盯着他道:“别这样严肃嘛,来来来,先喝一杯再说。”
怀慎被他看得浑身不自在,只好拿起杯子被迫地跟他喝了一杯,凌虚之脸上的笑容越发热情,“你放心,我对你没有恶意,恰恰相反,我是来帮你地。”他脸上的笑本来就很真诚,而当他定定地看着一个人时,可以让所有的人都感觉到他地真诚。
怀慎却是冷哼一声,“帮我你是什么人凭什么能帮我我又有什么可以让你帮”
凌虚之笑容不改,心里却在犯嘀咕:这人跟那冰块一样不讨喜的性格嘛,怎么出面地人就是他呢赵护卫哪只眼睛看出他比较适合当说客。
“我知道你现在的处境,姥姥不疼舅舅不爱的,不过你也没有必要用这种愤世嫉俗的心情和仇恨所有人的眼神来看着我吧。”真难得他在那样冰冷的目光下,还能面不改色地将这些话说完,说完后挟了一筷子牛肉放在嘴里,津津有味地吃着。
怀慎再冷冷地看他一眼,就要起身离去。
“有人要我给你带句话。”凌虚之忽然收起所有嘻皮笑脸,很快地说了一句。
怀慎站起一半的身形一顿,眼睛看向他。凌虚之却又不再说了,笑眯眯给他倒了杯酒,再笑眯眯地看着他不说话。
微微皱了皱眉,怀慎重新坐了下来,然后一言不发地端起酒杯。喝完一杯,凌虚之便又给他倒满,还很殷勤地给他挟菜,而怀慎则是来者不拒,倒酒,他便喝,挟菜,他便吃。
这一幕让躲在暗处看着的赵子义深深地皱起了眉头,凌虚之再这样胡闹下去,他可就完成不了王爷交待地任务了。早知这样,还不如自己亲自出马,不去拜托这两个人的好。
一边坐着的神情冷漠长相却极为漂亮的男子,淡淡瞥去一眼,用冷漠的声音说道:“放心,他做事自有分寸。”
赵子义听后愁眉稍缓,也只好一心等下去。
很快一壶酒被喝完,凌虚之看着面色不改的怀慎啧啧道:“没想到你酒量这么好。”
怀慎冷眼看他不语。凌虚之与他对视片刻,眼神慢慢变冷,忽然声音极冷地问道:“你为何读书”
怀慎微微一愣,这个问题老师也曾问过他,下意识答道:“为天下万民福址。”
“何为天下万民”凌虚之此时俨然变成了一个极为苛刻地师长,一心要学生交出一份满意的答卷。
怀慎的眼神慢慢沉静下来,异常认真地说道:“普天之下,是为万民。”
凌虚之看着他,一字一句地问:“可你现在仕途受阻,你又如何为民谋福”
怀慎默然不语,凌虚之不放过他,步步紧逼,“你现在心事摇摆不定,自身难保,还谈什么以天下为己任你现在的行为就是逃避,你连自己面前的小小挫折都不敢面对,还谈什么其他”
“我”怀慎低下头,一句也反驳不了。
凌虚之看他一眼,语气缓下来,也不若刚才般冷漠无情,“你现在所遇到地问题,并不是什么大问题,只是你过不了自己这一关。”
怀慎头垂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