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盲人少年一开口,白娘子起初还不在意他的英文发音,随口小声回答一句,说的却是标准的上吴侬软语,“你小点声好不,台上的是你表叔与表婶,他们受了磨难,此刻正在人间渡劫。”
白娘子的温柔耳语却是被周围一大片人听的真切,于是又齐刷刷的目光盯着白娘子,许仙见势不妙,马上护住许士林,拉着白娘子往后退了两步,却发现所有人,尤其是那一群戴着红袖章的红**们已经死死盯住了他们。
一阵短暂的沉默后,突然有人大叫,“是奸细,是美帝安插在人民群众的奸细!!!”
全场似炸了锅,在许仙一家三口周围瞬间就出现了一个看不见的隔离圈,所有人都不由自主向后退了几步,然后广场上那几十个红**全围了上来。
“你们是什么人?!”
许仙支支吾吾,本能的护着白娘子与许士林,“我们,我们是爱国人士,是从国外回来报效国家的,我不知道你们正在做什么,是诸葛先生写信,希望我们回来建设新中国,建设四个现代化的新中国。”
红**手持红本本,又上前了一步,“什么?哪个诸葛部长?你说的是那个保皇派,孔老二,封建王朝的代表,逆**英,反动权威,诸葛孔明么?”
许仙啊了一声,这一大堆帽子闻所未闻,“什么?什么什么?”
许仙一时没有听明白,红头头冷冷一笑,“你们是谁?”
许仙还想解释,台上就听见潘金莲大叫,“哈哈,他们,他们就是你们,你们整天嚷嚷着要来打倒的牛鬼蛇神,白夫人,你总算是回来了,你回来了就带我们走吧!”
潘金莲未说完,一旁武大郎脸色煞白,急挡住潘金莲,大声喊道,“没有,没有,他们是保皇派,是投降派,与我们无关,…”
潘金莲是见到了救星,心中想着将这许仙拖了下水,那白娘子才会出手救人,于是潘金莲一头顶翻了武大郎,对着红卫兵大叫,似乎疯了一般,对着白娘子叫嚣,嘶吼,要将这十余年的压抑,痛苦,磨难全都宣泄出来,她深深以为自己的不幸是因为上天安排的,而白娘子与小青就是命运的主宰,“他是许仙,是旧社会的余孽,糟粕,是封建迷信的代表人物,你们不是要立功么?只要抓住他们,你们就可以上天am城楼了!”
红司令于是瞪着台下的许仙,许仙无辜的眼神,强作镇定,咳嗽一声,“嗯,且听我说…”
红**打断了许仙的声音,“你认得诸葛孔明?”
许仙点头,慢慢说道,“我们一起在第五战区打过日本鬼子,当时我是国军旅长,他是作战参谋,只是我后来…”
红司令没耐心,“你还认识宋江?”
许仙又点头,“宋江大哥是我学长,我们曾经都是汪先生的学生。”
红司令眼睛放光,“那个汪先生说的可是汪精卫?”
许仙点头,“是,虽然他,他做了汉奸,可,应该是有历史原因的,不能因为…”
红**一摆手,“你是谁?你从国外回来,就是为了给这些人翻案么?”
许仙愣了愣,忙摇头,想化解敌意,“不,不是的,我是回家来了,我带士林回家的。”
红**却是终于爆发,“同志们,还等什么,这些早被人民定罪的叛徒们,咱们一定要无情将他们消灭。我们让****去发疯吧!让那些无价值的灵魂去哭泣吧!”
旁边的红**立即鼓动了起来,大家将许仙一家三口里三层外三层团团围住。
台下大乱,没人来顾台上,台上武大郎忙悄悄爬过去给潘金莲松绑,潘金莲却不领情,“你别管我了,你自己跑吧!”
武大郎看着不远处的救星,说道,“还能去哪里?你就算离开了我,又还能去哪里了。…”
潘金莲恨道,“你这一生,误我多少,这次脱险后,我定是要与你划清界限。”
武大郎还要过来,潘金莲用头又是顶来,武大郎立足不稳,旁边红卫兵也未在意,武大郎直跌下去。
这高台也就是一米来高,平常人也能纵身上下,可这武大身材矮小,偏偏头又朝下,跌将下来,正碰上地上石块,这下摔个真着,头上鲜血直冒,红**见状大叫,“哎呀,这大妖怪要畏罪自杀!”
潘金莲见武大跌下台,忙爬过去看台下,见武大这一下摔得头破血流,忙滚下了台,扶着武大,武大郎头上破了一个大洞,血流不止,望着这一世的冤家,“你,今日我并不怪你,只是,只是我兄弟武松生死未知,你若,你若知道他消息,便代我传句话,我今日之死不干你事,我在南京76号的天井里还埋了一坛金子,你,你与我武松兄弟一人,一半,你也是我兄弟的,嗯,以后记得要我兄弟好好过太平日子,莫去管那江湖闲事。”
“我原想咱们,少年时虽有许多不对,若,若是能老来相伴,也算是,你也不须烦恼了,来生或许再不相见了,金莲,以后还须守着本分,莫要听信他人的甜言蜜语,他们只是骗你哄你,又有哪个愿意到老来还守着你身边来。”
潘金莲这时已经慌了手脚,听着武大的话音越来越低,渐渐就没了声音,不由抽泣起来,听着外边白娘子在与众人对峙,大声喊着,“姐姐,你就忍心见我在这里受人羞辱么?”
另一边的台下早已混乱,无人关心武大的生死,在众多围困下,白娘子哪想到焦点一下就从台上转到了台下,看戏的转眼就成了扮戏的主角,白娘子并不慌乱,轻轻抓着许仙的手,征求许仙的建议,“相公,咱们还是回去吧。”
许仙第一反应当然是要立刻离开这个批斗现场,可白娘子这么问他,他又不甘心,“我既然已经回来了,这里是我的祖国,我是不能再回…。”
白娘子抿嘴微笑,“相公,不如我们先回杭州西湖,如何?”
许仙点头,“好,咱们马上就走。”
身后的许士林说道,这回却是说的中国话,“爹地,妈咪,我们现在是在美国的西部乡村,还是已经回到了礼仪之邦的中国?”
这一家三口完全无视红**的包围,那边台上红**大叫,“武大郎畏罪自杀了!”
红头头怒道,举着红本本高声喊道,“这几个来头不小,肯定不简单,我以最高的指示精神,一定要将他们押进监狱!”
白娘子衣袖一卷,顿时鼓起一阵狂风,广场顿时飞砂走石,目不能视,红**们再睁眼时,白娘子三人已经没了踪影,这时候又听到一边潘金莲大叫,“姐姐,你就忍心见我在这里受人羞辱么?”
话一说完,天地间又出现了一股狂风,只一瞬间,台上的潘金莲连带跌下台的武大也顷刻不见了踪影。
在五里外的武大郎家中,白娘子与许仙已经带着悲伤的潘金莲与死去的武大郎回到了他们的家。
家,仍然是旧时山东的土坯瓦房,两间土房与一个大杂院,自从在这里安家落户后,武大郎登记成了军人家属,户口本上登记着潘金莲是他表妹,春梅则在四九年解放后嫁去了广州,后来几年自然灾害后,彼此也就没有了消息。
武大郎分了田地,只是外人大看不懂潘金莲与武大的关系,经大队书记了解这一户也没有什么问题,将身份定为贫农,又有武松证明的军人家属关系,然后武松在赴朝作战前从部队传回了消息,证实了武大郎与潘金莲的身份,算是劳动农民阶级,也就在本地正式落了户。
要不是几个月前这王婆出现,这小潘也就是在田地间安渡余生。可谁又能摆脱命运的摆布,风波骤起,旧事重提,武大郎扛不起这往事磨洗,解释不清往事真相,于是受了批斗,整治,这武大被逼急了,潘金莲也是心一横,索性就破罐子破摔,将事情弄乱些,若真能把武松召回来,也是有个交待了。
可谁知道武松没来,却将白娘子召回来了。
英雄好汉与神仙妖怪都是莫名其妙的与普通吃瓜群众保持着距离,十几年不见了,他们与世界脱钩,不参加生产,不搞整风运动,可归来时,就要带出一股狂风来。
许仙心中有事,但他还是给了娘子一点时间,他还不知道武大已死,只知道救回来两人,娘子医术高超,定能救活武大来。
许仙看着这简易的民居,正中挂着一幅伟人画像,上附有伟人诗词,许仙一进门就被诗词吸引住了,也不管武大郎潘金莲的家事,正好给白娘子进屋与潘金莲聊家庭纷争,许仙自己带着儿子过来琢磨着词句,一句句念给身后的许士林听,“小小寰球,有几个苍蝇碰壁。嗡嗡叫,几声凄厉,几声抽泣。
蚂蚁缘槐夸大国,蚍蜉撼树谈何易。
正西风落叶下长安,飞鸣镝。
多少事,从来急;
天地转,光阴迫。
一万年太久,只争朝夕。
四海翻腾云水怒,五洲震荡风雷激。
要扫除一切害人虫,全无敌。”
在另一间屋子里,白娘子坐在中间,而潘金莲则躲到厨房去烧水洗脸。
武大郎头部开了一个口子,血已经凝固,自风中辗转时已经死去了。
白娘子无力回天,冷若冰霜,对着潘金莲说,“我以为你们做患难夫妻,能够相依为命,可真没想到,你们是这般相处,这武大也死了,算是了结了冤仇,也罢,你有何打算?我实在保证不了你的幸福。”
潘金莲也没曾想武大竟跌死在台下,有些慌乱,看了看白娘子,“我,我只是想让他走,不曾想过要害死他。”
白娘子看得穿人心,“做夫妻做成了仇人,你们也算得上是这世上的有心人,想我修行千年才寻得一人相伴,你们如何不知好好珍惜身边人。”
潘金莲恨道,“我生来命苦,你也莫来说了,武大郎临死也未当我是好人,如今什么都没了,你们不如放一把火,将这里烧个干净,算是给我个解脱吧。”
白娘子叹口气,“我也算是与你们相识,这武大是个善良之人,恩怨休说,我先去杭州为他寻个墓地吧。”
正商量着,就听见外面一阵吵闹,大喇叭又从村口响了起来。
许仙在外屋正与儿子许士林讲伟人诗词,却听见从不远处传来纷乱的脚步声,是那些红**追到武大住处来了。
许仙忙跑进屋里,“说清楚了没有,要是还没有,不如再找个安静的地方,这里是呆不下去了。”
白娘子迎了出来,对许仙说,“武大郎死了。”
许仙“啊”了一声,过来看了武大郎,不由垂泪,“想不到武大竟然,哎,潘金莲,你与武大相守了半生,还需节哀,生死有命,这里实在不方便,做成了畏罪自杀,也是令人痛心,咱们还是将他尸身带回杭州安葬如何?”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