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一的那个暑假,我带着疲倦,带着微笑坐着t1308,经过漫长的七个小时回到了家。妈妈看见了我,说我怎么又瘦了,我借故说学校的伙食不好。
无聊时,我就出去走了走,此刻的申城已是荒凉一片。我站在土包子上张望,我相信这眼前都是真的。我的叹息冲破了眼神的凝固,落寞的走在那条无人的青草河堤上。因为娶媳妇,或是为了追求更好的生活条件,又或是跟风的缘由,申城的人大都搬离了他们住了一辈子的地方。
我好像听到了牛羊声,那只不过是在河道里采沙机器的轰鸣声;我好像看见了花花绿绿的人,那只是长得比人更高的野草。这些笨重的机器在无止境攫取大浪淘洗的黄沙,对自然毫无怜悯,咆哮着驻扎在了这里。
这个不干净的土壤让人们患着各种“慢性病”。
静静的河面上,我看见在荒凉的一弯角漂浮着几个灰皮大铁船,它的船体来回的碰撞田坝,巨大的窟窿凸显了出来,好像年事已高的人掉的一颗大牙。船舱里灌了许多水,冒着黑烟,嗡嗡的响着,有一个矮小黝黑的人,在那摆弄绳索,过后又在船沿寻找什么。他赤脚,又大又黑乎乎的,好像从来没有洗过。
明亮的让人睁不开眼的太阳敲打着他的身子,他的后背黑里透着血色,有的地方被太阳灼伤,好像冒着油花。这个他挥舞着铁锤,前倾着笨重的身子,重重的砸向突起的地方,破旧的船一颤一颤的,好像在发泄心中的不满。
这个破破烂烂的人,我本以为他是摧毁一切万恶的罪人,要诅咒他——成千上万的人都来,大人们搂着孩子,他们拍手,敖叫,开怀大笑。他低着头颅,坐在囚车里。后悔吧,罪恶的人,一切都要偿还的。人们的眼睛都是雪亮的,他们终究会有明白的那一天的。
现在就是那个时刻,人们争先恐后的扔去了破鞋,蔬菜叶子……看看,多解恨。他被押赴刑场,开始行刑,人们欢呼雀跃起来,咔嚓一声,人头落地滚落了下来,狗闻了闻都不舔一下,鲜血染红了一片石头。
随着机器的转动,小黄河河底的沙子被源源不断地送上了岸。岸上的沙子经过自动滤水之后,就被卡车一车车的拉走。他们被丢在了路上就变成了路基,丢在建筑工地,就变成了高楼大厦。那靠近沙场的土地,也因为没有了树木的固定,都塌陷,变成了一个大大的弧形伤口,诉说历史的变迁。
我静静的站在河堤上,很久,没有一丝动静,鸟儿也消失了声迹,只见银色的阳光照在凸凹不平留着道道车迹金黄色的沙滩上。忽然,一大群野鸡从草丛里窜出,叫着它那欢快的声音,逃跑了。
我又一次错了,这里隐藏着更多的生机。谁说幸福只属于热闹而不属于宁静呢?
那些平坦优美的原野,你在哪。我内心自然地呐喊,咆哮般的血液窜起的力量,使我大步前行。
我要看清它们,揭示这野蛮背后的种种不幸。由于采沙场一个一个的修建,小山般的沙包子自由自在的疯起,东一个,西一个的,有的地方狭窄堆积起了大小不一的尖顶金字塔。
我走下河堤,看见了种种人们快乐的脸下留下的伤痕。亲近它们,松软的细沙子就给了我一个下马威,我没站稳倾斜着滑了下去,在地上打了几个滚,差点被摔碎的破瓶子割伤。
我又试了一次,又一个前趴滑了下去。
“民不畏威,则大威至。无狎其所居,无厌其所生。大自然的受苦受难史,比人还要更加的苦。”我心里想着,害怕笼罩在我的心里。如果达尔文在的话,一定会为人类带来的这么多突变表示惊讶。
我曾经问过妈妈他们是如何得到这里的土地的,妈妈说是签了租约。
在那个夏天这还发生了一件流血的事故——爸爸匆匆忙忙的喊人说大伯正和人打架的时候,我在屋里憋闷的难受,正摆弄我的竹竿和白尼龙线。地面上,散落着鹅卵石一样的小河蚌。它们闭着嘴巴,天气太闷热,时不时的我看见它们小心翼翼的吐着白沫,灰黄色长舌头好像蛇吐着芯子,软软的,又长又滑的。“小河蚌,不会疼的。”我笑呵呵的自言自语道。正准备拿起大剪子给它开肠破肚,掏取它的鲜肉,钓小龙虾去,就听到爸爸喊道:“出事了,都在打架。”
“谁打架了?”
“你大伯。”
“怎么了?因为什么事情?”
“还不是堤坝那块田地的纠纷。”
接着爸爸又喊三叔去。等我和妈妈赶到的时候,他们已经结束了扭打的战斗。地上一片打斗的痕迹,杂草乱成了一团糟,有气无力的躺着。我第一眼就看见了那个大闸门,多么宏大,激情澎湃的河水一泻而下,激起一串串的浪花。此刻他们还在进行着口头上的交战,双方彼此互不相让。
“你可是个沙场老板,怎么和我一个老农民斤斤计较。”
“我计较什么,当初合同。五年的合同不都签好了吗。一亩地,每年三百块钱。”
“可现在人家都涨价,你也是知道的呀。”
“谁管你涨价,这合同不是随市价?这些地,我们可是立了字据的,你没法抵赖的。你今天就是赖着不走,也没有任何说法。”
“那我现在不租,还不行?”
“我不想跟你耍嘴皮子,你就是告到法院里去,我也有理。”
“你以为我不知道?你这是私自开采。我虽然年纪大,还是明事理的,你是在盗取国家的资源。”
“你尽管去告啊!”
“为什么?”大伯忍无可忍的说。
“为什么?你刚才说盗取国家什么的。可这东西它也归人管,我上面有人,又有批文。合理合法,怎么,有本事你告我去。”
“合理什么?你看看这都塌成什么样啦。我一把年纪,还真不怕你。”
“你不要生气,跟自己生什么气呢。你保重身子,尽管去吧。你不就是想弄几个钱,可钱谁不喜欢呢。没有,今天我话就说这里,最好去了提起我的大名才好,让人直接把你轰出来。都一大把年纪,这就是有钱全吃,不吃白不吃。”
大伯哑口无言,我看见他憋屈的难受,脖子到脸全红了。
妈妈走了过去,说道:“回去吧,他大伯,也没什么好的法子。谁让咱没权势呢。”
大伯看着那片黄土地,大跳着骂了一声:“真是个要命的黑心人,什么世道。”他无可奈何,只能默默地忍受。若是个乐观的人,他的阿q心理就会发挥神奇的妙用。久而久之,这里的很多人似乎都养成了卑微冷漠的生存真理:“逆来顺受,惹不起,还躲不起吗。”
我感到了一丝震撼,感觉生命如此的承重,知道这个世界并不是有理都能说得清,我眼睛呆滞的凝望着那片金黄色的沙场,它耀眼夺目,好像一片盛开的向日葵花海。这大概是八月末。稻子已经成熟,它们沉甸甸,黄灿灿的。
秋雨即将到来,人们很快就要进行大丰收。这不绝于耳的声音,隆隆的想要响起,突然不知怎么的,一个闪屏,一切都在脑海里戛然而止。这就是以后很多农村以后的真实写照,很多的田地都荒废。人都是趋利的,要么干脆扔了土地,要么只种一季子田地。
我又想到爸爸,和这些发动机器的人相比,他的力量是渺小的,只能趴在土地上。
于我来说人的力量来自于对某种已知或是自我意识到的事物积聚超越一般人所带来非同感觉的实践。这种感觉越加的强烈,对事物认知的渴望就越深,在思考和实践中甚至达到忘我的境界。可人一旦获得了力量,就如同火山要喷发,太阳要辐射能量一样,它是不可阻挡的。
那些私自开采沙子的人,又怎么解释呢,让他们在河水的流逝中清洗,熏陶吧。
虽说社会环境的熏陶则会让力量的产生具有普遍化,但在中国这种能量的积聚,多数还是野蛮的,或是受到某种外界的刺激。是啊,人具有力量,多少人趋之若鹜。可如果无良好的释放方式,那结果可想而知。
我在此试着说这应该需要人的道德和美德来调和,同时需要社会给予这种力量自然释放的出口,这就需要社会平等,包容,和谐,法治吧。
在这面目全非的现实面前,我想到了过去美好的夜晚。吃过晚饭后,天气炎热,我和很多孩子们摇着蒲叶的灰扇子,点燃了篝火,我们围着坐了下来,呼吸着新鲜的空气。成群的蛾儿,蚊子……把火团团围住,狂飞乱舞着,还引来了浅绿色的蚂蚱,它们呆头呆脑的,但却活蹦乱跳的。
在这无比优雅,无边快乐的夜晚,远方的天空戴着黑边,肚脐上又抹上了红黄的晕,星星满天都是,月亮硕大无比。我闭上我的眼睛,渲染入了令我沉默的痛苦,我看见爸爸赤着身子,颈上裹着毛巾站在城市令人惊悚的高楼上,毒辣的太阳让他汗如雨下,世界上的悲苦生活让他所继承的卑弱体验到了久远年代的辛酸。ddt没有,但千千万万的ddt出现。它们使人患上了病,一个个原本郁郁葱葱的美丽家园变成了《寂静的春天》。
我双腿跪在沙地上,面向了宽广的河面。我的心灵在流浪,这回忆让我一遍遍去舔舐那些莫名其妙的伤感。我想又何苦呢?人们意识的淡薄,对利益无止无尽的渴望,到处修建的采沙厂,随意排放的养猪厂,还有那些随意的指令和叛亲带故的卑鄙伎俩,我还是在我的心中涌起一股股悲愤的力量?我那美丽的蓝色的故乡,你感觉到了我这苦闷又无力的眼神了吗?你告诉我,我该像个真正的猛士愤然前行,还是惧怕淋漓的鲜血?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