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小石子兴许真的让谢长欢给吓唬着了, 一路上一声不吭的趴在紫骝马的马背上头,行了一路不说冷, 也不说饿,也不闹腾自己被绑得不舒服了。
谢长欢心急赶去戍北大营报信儿, 不惜冒险抄了近路。此时看着这孩子这个样子, 有些不忍。马背疾驰颠簸对于没有骑惯马的人确实不好受。
这小娃娃被夜风吹得,小脸青青的, 嘴唇干干的。谢长欢只能停下马来, 从马背上的挂兜里头拿出水囊来往小石子的嘴巴里头灌了一口。“男子汉多忍耐些, 很快到了。”
小石子抿着嘴巴点点头, 谢长欢重新跨上马背上。虽然还是个小孩子, 倒也有几分硬骨头, 一声苦也没有喊过。
两人又行了一段路,月光有冷又亮的当空撒在北境漠地之上, 谢长欢一顿停下疾行的马蹄,前边传来震地沉闷的不寻常声响, 这是成群的马蹄踏地独有声响。
冷月光照亮那群人弧形的弯刀,十余人皆是身披皮毛缝制成的粗犷衣袍,马匹两边挎斗都是满满的抢掠来的财货, 马背后边还拿长绳拖着几个人, 像拖着破麻袋一样,看不清是死是活。
这些就是来犯北境抢掠的犬戎人, 或者说是今夜进犯的其中一支, 谢长欢眯起的目光微冷打量那队人马。
那群人已经看到骑在紫骝马上边的谢长欢了, 领头的人发出嚣张又挑衅的笑声,转头吩咐了一声,后面的几个犬戎人得令之后摆开了阵势要来拦。
犬戎人崇拜狼,本身狼性极强,作战跟狼群一样,先是分开,然后合围收紧。乘着还未合围,谢长欢驱马往一处突破。
有人阻挡毫无凝滞的拔剑突刺,剑比刀轻快,格了一下转腕,轻巧卸了劲儿,乘着间隙再刺马颈前,战马痛得死命扬蹄嘶鸣,谢长欢乘机取要害。
谢长欢乘着没有完全合围将第一人挑落在马,占的出其不意的便宜,再多人围过来的就不好使了,陨落一人此时已经激起这些犬戎人的怒意,犬戎人嘶吼着奔袭而来。
马背上头还绑了个孩子,谢长欢看了眼绑在马背上头刚刚被溅了一脸不知是人血还是马血的小石子,打起来这刀剑无眼的,便也顾不上。两下权衡,谢长欢从马背上下来,抽了兜里的铁索,把药方子塞到小石子衣兜里头,一拍马屁股让紫骝马跑起来。
“去戍北大营。”
谢长欢的身手不比郑家姐弟,到底上半路出家的,带着个孩子实在顾不过来,她的紫骝马戍北大营的人大多认识,只要马跑过去了会知道她遇着麻烦了。
这铁索是郑如莹之前给她,本是拿来套马脖子驯服最犟的烈马的,兜头往冲过来的犬戎骑兵头上套去,猝不及防收紧拉人下马。
被拉落下来的犬戎人气急败坏的捡起弯刀就要砍她,谢长欢弯腰躲过,也不跟他多做纠缠,直接翻身夺了他原来骑的那匹马。
谢长欢夺了马,把铁索的另一头直接扣在马背挎斗的绳子上,直接拖了铁索驱马疾行把那犬戎人拖得没脾气,只能抓着脖子上的铁索,生怕真的被托断了脖子,直到其他犬戎人赶到合围才得到一丝喘息。
方才挑衅大笑的领头犬戎人此时也赶了来,咕噜咕噜的说了什么,谢长欢不懂犬戎话,半句听不懂,只见其他犬戎人驻马不再向前,只是举起弯刀怪叫助威。
那犬戎领头举起明晃晃的弯刀,兜头就要取谢长欢的首级,谢长欢侧身惊险避过脖子上的一刀,肩头上边划下来的这一下却是怎么也避不过去。
三寸长淌血的刀口子,谢长欢抽了一口凉气,估计宰深半寸就可以听到弯刀撞击肩头这块骨头的声音,热血上头,凛然的危机感很快压过了肩上疼痛。
谢长欢不假思索扬手拿长剑去格下一击,这领头的力气比之方才那两个打得多,力道震得谢长欢手拿着剑的那边臂一麻。电光火石之间,谢长欢一咬牙,另一只手飞速抽了靴子里头藏的匕首,乘面前人不备,借着十分的狠劲儿挑了那领头持刀砍人那只手的关节筋脉之处,这一下又毒又准,精准利落,毫无凝滞。
哐当一声弯刀应声落地,领头左手捂着被匕首挑断了经脉,飙着血的右手,放声嘶吼,疼痛愤怒到了极点,目眦尽裂,发狠的看着面前伤了他的谢长欢。
谢长欢打架天赋不算高,毕竟不是郑如莹那样所有的脑筋都用在了行军打仗上头,天生条件也不及郑如玺那般得天独厚,偏生有几分刁准的机智和狠辣。
但她发了狠,与别人动起手来却不一定会输,郑如莹这些年跟谢长欢交手最多,评说谢长欢道,这丫头一身的贼心眼,防不胜防,狠劲儿上来了吓死人。
那犬戎首领怪叫一声,合围过来剩下的十余个犬戎纷纷举起刀杀过来,谢长欢正预备着跳下马背闪避头上密织而来的弯刀,想着再寻机会突围。
就在此时,几发冷箭咻咻咻破空而来,强横的杀入战局之中,长了眼睛似的全部往围着她的犬戎人后背心去,一下子将局势扭转了过来。
见有机可成功,谢长欢也不闲着,策马向前持剑把还未弄清状况剩余几名犬戎人也挑落下马,那些犬戎人见着势头不对,惶恐呼噜着商量几句,连忙携着受伤的残兵上马窜逃而去。
穷寇不可追,谢长欢此时才有空隙转头看襄助自己的人,马上几人持着□□,见犬戎人奔逃才放下来。这些人打扮跟阿偌叔很相似,这轻羽箭是北卑人常用,后边马匹上还驮着什么,看着打扮像是过来大昭做生意的商队。
谢长欢甩了剑锋上沾染的血迹,将见重新入剑鞘,把匕首藏回小腿的绑带上边,才缓缓的驱使马匹朝那北卑商队过去。
“哥哥,哥哥。”明明应该已经离开了的小石子,此时被商队里头的一个大汉夹在胳膊下边,见着谢长欢驱马过来,手脚并用跟青蛙似的在半空中划动挣扎着。
谢长欢递给小石子一个安抚的眼神,让他先安静下来自己等会儿再接他,便朝着那商队的领头人走去,那是一个大胡子商人。
他穿着厚袄子,镶了圈银色风毛,身形很高,一头长发结了许多小辫子披着,脸上的大部分地方都让密实的胡子给占了,遮得密密实实。谢长欢说不好这人的年纪,因为整张脸唯独留了一双深邃的眼睛。
“多谢。”谢长欢用北卑语道谢。
大胡子打量了谢长欢一会儿,远看这黑沉沉的眼瞳,此时近在眼前隐隐透出些蓝色来,北卑人的眼睛多多少少都有这个特征,只是每个人蓝的程度有细微差别。
“不必谢,犬戎人也是我们的敌人。”大胡子的嗓音沉沉的,声调压得极低,透着些不自然的沙哑。
“呀,这大昭的瘦小子还会说我们北卑的话。”那个夹着小石子的大汉一听谢长欢会说北卑话,整个人就兴奋起来,还把手里的小石子往上提了提。
“放我下来,放我下来。”小石子不乐意了。
“你这小子鬼叫什么听不懂的鸟语。”显然那提着小石子的北卑大汉并不懂大昭语,只能放下挣扎的小石子。
“小石子过来。”谢长欢招手让小石子身边。
“你很不错呀,刚刚对付那帮犬戎贼寇的身手,我们过来的时候都看见了,很漂亮呀。”北卑大汉赞道。
“谢谢。”若是平日还能客套几句,谢长欢现在伤口痛得很,实在没有力气多说话,只想赶紧驱马赶去戍北大营通报消息。
他们身后有人牵来谢长欢刚刚放走的紫骝马,谢长欢接过缰绳将小石子重新扶到了马背上。谢长欢对那大胡子商人辞行道:“今日多谢各位鼎力相助,我还有事情,若是有机会再见,我一定好好答谢各位今日相救之恩。”
谢长欢一拱手拜别,就打算带着小石子转身走人,手臂却被面前这大胡子攥着了,谢长欢不解的看他,只听得他用沉厚的声音说道:“你身上有伤。”
“你去北大营,我们送你。”大胡子又道。
谢长欢狐疑的看着大胡子,她从未表露过自己要到哪里去,男人却知道了她要往戍北大营去。北卑现在与大昭关系微妙,也不能完全信任。
“刚刚那马匹奔着去的方向就是北境的戍北大营,而且马匹身上的马蹄铁规制都是大昭将士用的。”
“我们若要害你,方才便不救你,我们不入营中只送你到那儿,有什么好害怕的呢?”
谢长欢稍稍收起些怀疑,这大胡子说到这个份上,她也不好再说什么了。“好吧,我也不会让你们白白在我身上浪费时间,到了戍北大营我会给报酬的。”
“我不要你的报酬。”大胡子说着,转身从自己马匹挎斗中那处一件外披扔到谢长欢身上。
谢长欢觉得这大胡子北卑商人莫名其妙的,但也知道好汉不吃眼前亏,伸手把外披穿上至少不那么冷了。
天光露了鱼肚白,一行人走到戍北大营前面,已经早早有一骑等在那儿,见着来人疾驰过来,谢长欢眯眼认出了郑如莹被风扬起来的红披风。
“长欢,你吓死人了,这时候出城。”郑如莹下马走到谢长欢面前,看着她面色不对就急问道:“受伤了?”
“路上遇着盗夜的犬戎人了,肩膀上打斗的时候挨了一下。如莹,你赶紧去告诉伯父,陈村旁边的都司所被偷袭了,还有陈村也遭难了。”
郑如莹道:“先顾好你自己。我爹和如玺昨夜已经收到信儿了,领兵偷袭盗夜的犬戎人围了,还有一小撮拐去小道逃了。”
“白崇他派人寻你,一路过来没找到人,我们才听说你盗夜出城,把我们吓得不轻。”
“他们人呢,没遇着什么事儿吧。”谢长欢自己作死就算了,心底还是不愿意把旁人拉下去的。
“好着呢,我让他们在大营里等消息。”郑如莹与谢长欢说完话,此时才注意到谢长欢身后跟着的一群北卑商人,开口问道:“这几位是?”
“我遇着犬戎贼寇,这些北卑商人大哥帮了我,还将我送回来,我答应了要好好酬谢他们的的。”谢长欢道。
郑如莹点点头,换了北卑语对他们说道:“多谢各位仗义相救,我一会儿命人拿袋金叶子出来答谢各位。”
只见那大胡子摇摇头道:“我们不要报酬,既然人送到了,我们也还有事情,就此告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