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是久违的亲情大戏,并不适合外人在场,许然和钟奕泺找了个机会,十分默契地走出病房。
靠着电梯有些凉意的墙壁上,钟奕泺扭过头去观察许然半晌,漆黑的眸在头顶灯光下显得更加深邃,突然开口问道,“真不是你动的手?”
许然早就察觉到他的视线,就等着他开口,但面上仍旧老神在在,默默瞥了他一眼,十分正经道,“是。”随即许然凑过去,故意朝钟奕泺挑眉弄眼,嘴角含着促狭的笑意,“你难道忘了吗?我是神。”
“什么?”钟奕泺一愣,低头笑道,“我怎么会信。”
许然收起笑意没有说话,只是直起身子,移开视线去看电梯的显示屏,数字一点一点,从三变成一。
到了一楼,钟奕泺率先跨出电梯,朝外面停车场的方向走去。
身后许然出声道,“你不是感冒了吗?”
钟奕泺回过身,那人正站在指示牌下面,指着另一个方向,朝他笑了笑,那笑容不知为何有些刺眼。
莫名地,一股烦躁涌上心头,他冷着脸,“我好了。”
许然重重叹了声,像是在感慨,但很快又走上前拉住他的胳膊,用了些力气,“走吧,我陪你。”
“谁要你陪了?”钟奕泺嘴上这么说,却乖乖任由许然拉着他走,“我没有感冒。”
真是个麻烦的小孩,心里这么吐槽,许然偷偷翻了个白眼,“刚刚谁说自己感冒的?要不要我放录音?自己身体不珍惜,要不是刚刚离你近,不然真被你糊弄过去了。既然身体难受为什么要在车库等我?”
“我家你又不是不认识门,怎么,大少爷怕被我拒之门外?车库没空调还冷,我停车位又是风口,这么喜欢耍帅怎么不去当明星耍?专业鼓风机,还可控大小方向,想怎么耍就怎么耍,还有专业造型师给你搭配,你说好不好?”
听着许然的絮絮叨叨,钟奕泺只觉得好笑,顺口答应道,“好。”
许然步伐一顿,转过头伸手摸他脑门,“这孩子不会是发烧了吧。”
钟奕泺朝后躲去,伸手打开许然的手,正色道,“这倒没有。”
眼含怀疑,许然还是拉着钟奕泺排队拿号,小感冒不需要挂专家门诊,但这个天感冒发烧的不少,两人还是等了一阵才见到医生。
“舌无苔,鼻塞,无热,普通小感冒,多穿点吃点药就好了。”大夫看了眼许然,纠结了半天,“这位是。”
“我是他哥哥。”生怕被人把自己当大叔的许然连忙抢答道,“是要去取药吗?”
“其实家里有感冒药也可以,不用非要买。”
“哦,好。”许然道,“那谢谢医生了。”
两人离开医院,已经是太阳爬到头顶,许然忆起昨天钟奕泺的话,想想还是多了句嘴,“吃午饭吗?”
“你请?”
许然翻了下口袋,之前钟奕泺抢着付钱后他还是将钱还给了对方,他一个大男人总不能让小辈帮忙付钱。可这么一来,真没什么钱了。
他抬头指了指附近的开封菜,无奈道,“只能请你这个,但你感冒,不适合吃油炸食品,还是吃些清淡的好。”
“那就喝粥。”钟奕泺指向旁边的粥店,“这个肯定能请得起。”
哪怕已经坐在粥店里,许然还觉得很奇妙,自己居然会和钟奕泺这小子一起坐在粥店里喝粥?
“还惊讶呢?”钟奕泺笑道,“我又不是小孩,不挑食的。”
许然塞进嘴里一口皮蛋瘦肉粥压压惊,摇头道,“不是,只是我总觉得,你应该坐在西餐厅里吃牛排喝红酒,而不是。”而不是坐在这里吃咸菜喝肉粥。
平日里钟奕泺身上那种贵公子的气质太过突出,言行举止有规有矩,不管是被阿九咬伤,还是朝消极的方雅若发火,他都没有一点失控的模样,镇定的不像是高中生。但坐在不修边幅的他对面,四周墙壁贴满菜单而不是名贵油画的清粥小铺里,居然也没有违和感。
“总是坐在西餐厅里吃牛排喝红酒也会腻。”不知为何,钟奕泺渐渐收起笑容,淡淡道,“我还是更喜欢清粥小菜。”
“也是。”许然并没有发现他的变化,自己给自己解释道,“偶尔换换口味。”
日光美好,但某些人的心情并不美好。萧远航不停拨打着钟奕泺的手机,却总是在长长的嘟声之后,听到冰冷的机械女声。今天老师打电话来说,钟奕泺又没有去上课,他下意识便来钟家按门铃。
可惜没人。
“欢笑声,欢呼声,炒热气氛,心却很冷,,,”
狭小的车厢内,陈奕迅的孤独患者一遍又一遍播着。许然从后视镜里朝钟奕泺望去,少年安静地坐在后座,侧身靠在椅背上,路边景色迅速在他眼中划过,不留痕迹。
“不接吗?”
依旧沉默。
“没想到你会听陈奕迅的歌。”许然打着哈哈,“你们这个年纪不是喜欢韩国人比较多吗?”
“我不喜欢。”
“那你还喜欢什么歌?”许然伸手指了下车后座的小音箱,“有的话放给你听。”
“放弃治疗。”
许然一口气被这名字噎在胸口,“还有呢?”
“天真有邪。”
“这不是医生的歌吧。”
“林宥嘉,没听过吗?”
许然摸了摸鼻子,不好意思道,“这几年都不怎么听歌,年轻的歌手都不关注了。”
“还有吗?”
“我好想你,苏打绿的。”生怕老年人不知道,钟奕泺补充道,“小时代总该知道吧,那段时间挺火的。”
“这个我知道。”
不过,是不是有点太悲伤了?许然在心底暗叹,果然是小屁孩,看着再成熟,中二期还没过。
“算了。”钟奕泺突然道,“反正都要到了。”
头一次许然有这么急迫的心态,如此想把自己的老爷车给换了,光是这一小段平缓到没有坡度的斜坡,老爷车居然还吭哧吭哧地差点想熄火。车没停稳,许然就看见站在钟家门口的萧远航,立刻明白了刚刚的几通不要命电话是他打的。
看到钟奕泺和许然在一起,萧远航的第一反应是松了口气,下一秒,一个意想不到的念头钻进了他的脑海,渐渐成型。
没想到萧远航居然愣在原地,之前一系列事情,又让许然有些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对方,但只能碍于礼貌和对方打了声招呼,“萧先生。”
“许医生。”萧远航收起脑海中还未成型的想法,回以他一个点头微笑,继而看向钟奕泺,“小泺,今天,还是不愿意去学校吗?”
钟奕泺脚步不停朝屋里走去,头也不回道,“考试会回去的。”
被抛弃在外面没有一杯热茶可喝的许然无奈耸肩,重新钻进疯狂叫嚣着要退休的老爷车里,一脚踩下油门。事情办完了,自然是回家睡大觉啊。
不过。
在开车离开前,许然还是拿起手机,打开播放器搜了下放弃治疗,按下播放键。
“我的生活,被带了脚镣,拼命地撬,却动也动不了,无法逃,给我一秒钟的咆哮,取代一箩筐的礼貌,寂寞的人最怕手机没讯号,继续往火里跳,,,”
车子慢慢驶过宽广的大道,许然眼角染上轻微的笑意,轻声呢喃道,“果然是中二期少年。”
钟家别墅里却没有这么好的气氛,简直堪称剑拔弩张,而这气氛中心的两人分据沙发两端,遥遥相望。也幸好钟家的沙发够长,若是换做许然家的沙发,两人眼珠子只怕都能瞪到对方脸上去。
最终还是萧远航先沉不住气,开口道,“小泺,能说说为什么不愿意去学校吗?”
钟奕泺嗤笑一声,伸手从桌上拿起一瓶矿泉水,扭开了瓶盖,“能说说学校有哪一点让人愿意去吗?”
知道这样说下去没有意义,也知道以钟奕泺的口才可以让他陷死在里面,两人可以花一下午的时间用来拉扯,所以萧远航干脆换个话题,“我听钟董说,他希望你能为自己负责,你是真的想好了吗?”
“我现在,就是为了自己负责。”钟奕泺像是想到什么,看了眼手中的矿泉水,露出了嫌弃的眼神,萧远航差点以为自己看错,“光呆在学校里看书,我怎么知道以后我想做什么?”他以前,可是从来不会把这种表情露在脸上。
“那你的意思是。”
“趁这个机会,多了解了解外面的世界,也能明白,我到底想做什么。”
虽然钟奕泺的神色很平静,也看不出来问题,但萧远航对此有着深刻的经验,导致他根本分不清此刻钟奕泺是真情实意还是冠冕堂皇。
最先败下阵来的还是萧远航,他低声叹道,“希望你现在说的话,是真的这么想。”而不是为了糊弄我。
“放心。”钟奕泺将水瓶放在桌上,轻笑道,“我可不会拿我自己的人生开玩笑。”
明明语气平静,但萧远航还是听出了一丝讽刺的味道。
“回来了?”阿九睡眼朦胧走过客厅,便见到许然推门进来,“怎么样?”
“回魂成功。”许然朝阿九比了个胜利的手势,转身脱去大衣挂在门后衣架上,“不过差点被钟奕泺那小子看出来。”
若想真正回到自己躯体,方雅若除了放下执念外,还需要懂行的人帮忙指引魂魄,不然,以她离体这么长的时间,很难自行回到肉身之中,甚至是可能会因为离体过久与肉身产生排斥性。
“那萧远航呢?”阿九卧在松软的垫子上,歪着脑袋问道,“你没有告诉方雅若,其实她可以继续追求萧远航,是担心她会因自己的残疾失去信心。但从某些方面来说,萧远航也可以知道这些,从而做出选择的。”
“他这种人,很清楚自己想要的是什么,你不用担心他是不是因为同情方雅若才选择跟她在一起。”
许然从厨房里出来,拿着果汁直接往嘴里灌,似笑非笑地看着阿九,“我可不包售后。不过话说回来,你是不是又偷吃陌萱给我送来的人参果了?”
阿九舔了舔前爪上的毛,淡定自若,“你想多了。”
“哦,我想多了。”许然点头道,“原来现在的你不用吃人参果就可以分析出这么多不喊头疼,连萧远航是什么样的人都能知道的清清楚楚。”
阿九动作一顿,扭过头哼了声,“吃了,怎么着?”
“不怎么着。”许然温和地笑着,蹲下身抚顺了它的毛发,“只是吃了人参果,也足够维持你这星期的灵力了,不需要食物。”
“小气。”
许然叹了声,“真不是小气。”
阿九也知道他是为自己好,倒没有继续和他争,“你真的不管了吗?”
“怎么?”
“这不像你的风格。”狐狸一双金色的大眼睛滴溜溜转着,将他从上到下打量了番,“你以前不是还号称过免费保修三年吗?”
“我只是在想,到底该不该告诉萧远航。”许然低头咬着唇,眉间隐现愁绪,他在犹豫,这种情况倒是少见,“虽然说记忆会改变,但发生过的事实终究无法改变,谁也说不准他什么时候会想起方雅若。”
最终他还是没有说,重新告知小李恢复诊所营业,许然继续开着他的老爷车上下班,平静而又悠然,日子仿佛又重新回到了原本的轨迹。
直到一个月后,小李敲开办公室的门,“许医生,一位从没有预约过的老太太,推着一位姑娘来了,说是姓方。”
许然手中动作一滞,随即点头道,“让她们进来吧。”
“许先生。”老太太脸上的喜色遮掩不住,满脸的疲惫早已散去,看起来居然比上次年轻不少,“真是谢谢您了。上次,都忘了找您道谢。”
她有些拘谨,站在轮椅后面踌躇了半晌,等方雅若察觉到她的不安,转过身,伸手握住她搭在轮椅上的手,这才深吸一口气道,“丫头说要单独跟您说几句话。”
说着,她又不由自主看向方雅若,直到对方回过头,递给她一个安心的笑意。
等老太太身后的房门关闭,许然抬眸带着温和的笑意,“你想好了。”
相比之前那个动不动就会哭泣的小丫头,此时的方雅若沉着冷静很多,她的眼神也更加坚定,“恩,我想好了。”
许然摊开手,开口问道,“你决定做什么?”
“许医生,你肯定懂不少法术吧。”方雅若不等他反驳,便继续道,“我想请你帮我个忙,让萧远航将关于我的记忆彻底消除。”
听到最后一句话,许然不由一愣,“你,放弃了?”
“这不是放弃。”方雅若脸上的笑意恬淡,“是放下。”
“还是你教我的。”
许然哭笑不得,“我只是让你放下执念,并没有要求你放下追求萧远航的心,毕竟,你喜欢他这么长时间。”
“就是因为喜欢他这么长时间。”方雅若打断他,“所以才应该远离他。那段时间能够陪在他身边,我已经很开心了,而且,我不应该再继续这么自私地打扰他。”
消除记忆,这次售后服务还真简单啊。许然按摩着后颈,低头走进电梯,丝毫没有注意到旁边一架电梯正上上下下搬运东西。直到走到家门口,许然才开始震惊。
这些人,为什么在他家门口来来回回?而且他的家门居然大开着!
搬东西的动静也吸引了不少邻居,扒开围观群众,许然一眼便看见屋里的场景。
客厅之中,阿九直接炸毛,与对面坐在沙发上喝茶的钟奕泺和萧远航泾渭分明,而察觉到他回来,两方人马齐齐将视线移了过来。
他一哆嗦,这杀气,真可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