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然有个优点,无论什么事都能迅速抛在脑后,但是被人叫大叔这种事,他还是无法忘怀的。
阿九啃着烤鱼很开心,他托腮坐在一旁,突然用怨念的眼神看着它,“阿九,你说我像大叔吗?”
这幽怨的眼神让阿九回想起之前鬼片里看过的女鬼,嘴里的烤鱼啪嗒掉回盘中,而它低头看了眼烤鱼,满脑子都是那女鬼眼角流血的模样,一时间也没了胃口。
阿九洗澡玩泡沫很开心,许然搓着它的小爪子没一会,又用这怨念的眼神看着它,“阿九,我看着真的很像大叔吗?”
再也忍受不了这家伙发疯,阿九一爪子拍在他的脑门上,“专心给孤洗澡!”
许然却不想以往将它的爪子拿开,就这么望着阿九,幽幽道,“阿九~”
没想到他居然这么执着,阿九一时无言以对,就这么下去也不是事,为了铲屎官的优质服务,它摇头道,“不,你看着还是很年轻的。”
平心而论,许然并不算老,虽然已经而立之年,但稍微捯饬捯饬,还能去初高中里装装学生的模样。只是他平日里根本不注意打扮,衣服多少年没有换过新,还有他整体给人暮气沉沉的感受,也不像是年轻的模样。
“为什么要叫我大叔呢?”
阿九哼了声,“还当你是神体?既然是凡人的躯体,年级到了自然老去不是正常?”
“唉。”许然无奈,“看来要抓紧时间收集雨露,不然等过几年,真要成大叔了。”
看了许然一眼,想想还是自己享受的服务更重要,阿九头一次体贴的没有打破他的美梦。其实这个年纪,他被人叫大叔才正常。
翌日,许然少见的自然醒,拿起手机,发现才九点钟,他每次去萧远航家都是临近大中午。可是不知为何,他心底有种莫名的突兀感,总觉得,仿佛会发生他没有预料到的事情。阿九察觉到他的动静,眯着眼睛看他。
“阿九。”许然失了魂般,喃喃道,“为什么,我有种不好的预感。”
阿九的眸子散去些茫然,恍然清醒,坐起身沉声道,“快点去萧远航家看一看。你这破预感,好事没一件,可坏事,件件准。”
许然点点头,起身迅速冲进洗手间,整顿好以后,随便套了毛衣和大衣,抓了抓头顶的鸡窝,便匆匆冲下楼。打开车门却见阿九端坐在副驾驶座,显然等待他许久。
狐狸优雅地伸爪子挡在嘴边,打了个呵欠,淡淡瞥了他一眼道,“真慢,要是出了什么事,你可难辞其咎。”
“你先别乌鸦嘴就好。”顾不得将狐狸赶下车,许然一脚踩下油门,“坐稳了。”
清晨的别墅区很寂静,钟奕泺光着脚下楼,家里到处铺满毛茸茸的地毯,他也不害怕脚底会冰凉,径直进了厨房。本来还以为萧远航今晚会给上司打电话汇报,可没想到一晚上都没有动静,也不知道是他没打这个电话还是说。
他们听到以后没有反应。
其实钟奕泺也说不清自己的心情,他既希望他们知道,会像小时候般狠狠骂自己一顿,又不希望他们知道,或者无动于衷。
“我不唱声嘶力竭的情歌,不表示没有心碎的时刻,我不曾摊开伤口任宰割,愈合就无人晓得,我内心挫折,活像个孤独患者,自我拉扯,外向的孤独患者,有何不可。”
手机屏幕终于亮起,却不是他想要的那串号码。
每周都有人来打扫,换冰箱里的食物和水,他根本不用担心会把自己饿死。
先是拿出蒸锅接了半锅水,放在灶上开火加热。他叼着块不知哪里找到的面包,自己从柜子中取出一个碗,又从鸡蛋盒里拿出两个蛋,清脆的声响后,破碎的蛋壳划过一道完美的抛物线,落在垃圾桶里。
他用空出的手将剩下的面包全部塞进嘴里,拿筷子将蛋液搅均匀,再加入些温水和盐还有胡椒粉。等蛋液上方泡沫散去些,打开已经烧开水的蒸锅,放上蒸架,小心将碗放在正中,盖上锅盖,这才算完。
“我不要声嘶力竭的情歌,来提示我需要你的时刻,表面镇定并不是保护色,反而是要你懂得,我不知为何,,,”
对方显然不知道什么叫做放弃,耐心地打了一遍又一遍。在等待蛋羹成形的时刻,钟奕泺终于腾开手,愿意接电话。
“喂?”
“钟奕泺!”季霄的声音从话筒里传来,在这寂静到只剩开水不停冒泡声音的厨房里,实在有些吵闹,“你昨天怎么又逃课了?”
“怎么?”他淡淡道,“羡慕?”
“羡慕?”季霄嗤笑一声,但很快,又有些失落,“是挺羡慕的,老师都不管你,反正你怎么都能考第一。”
第一次,钟奕泺平静的内心有了波动,“你以为第一真是这么好考的?”
“那是。”季霄道,“像我这样的,就是好好坐在桌子前学一整天,都考不到年纪前三百名。”
气氛有一瞬间的尴尬,钟奕泺开口道,“你怎么突然想起来打我电话?”
“哦,我就问你,今天还来上课吗?”
他沉吟道,“可能不去吧。”
上课铃声响起,成为季霄的背景音,生怕钟奕泺听不清,季霄不得不大声道,“唉,上课了,我挂了。”
这声嘶力竭的音量,让他突然想起酒吧里的场景,莫名觉得有些好笑,“好。”
挂上电话,正巧定时器响起,蛋羹好了。
他伸手关上火,戴上隔热手套将碗取出,蛋羹表面十分平整,金黄的颜色很诱人。丢开手套,从一堆瓶瓶罐罐里拿起香油瓶,滴了两滴在边上,热气熏得香味四溢,更加让人垂涎欲滴,食指大动。
钟奕泺端着餐盘走到桌前,一口一口吃了起来,塞进嘴里的动作越发的缓慢。
明明是一样的香味,一样的调料,一样的做法,一样的时间,可是为什么,吃起来味道就是不一样呢?
门外山道传来轮胎划过地面的声音,钟奕泺下意识动了下腿,但很快意识到,对方并没有停下的迹象。轻叹一声,他继续吃着蛋羹,可听起来,这声音倒像是朝萧远航家过去的模样。手上的动作停止,他下意识想着,难道是先去找萧远航了?
车子还未停稳,阿九便直接从窗户蹦了出来,落在地面翻了几个滚,抖落毛发上沾的尘土,它闭上双眼感受着周遭的环境。
“怎么样?”许然气喘吁吁来到它身边,“有没有妖气?”
阿九摇摇头,收起戒备的模样,“没有。”
许然松了口气,上前按响萧远航的门铃。没过一会,萧远航便打开门,看了眼站在门外显然衣冠不整的许然,面带疑惑和戒备。
“许医生?”
这些许然都没有注意,此刻他只关心一件事,“方雅若那个小丫头怎么样?”
“方雅若?”许然终于察觉出萧远航的不寻常,他下意识退后了几步,“方雅若是谁?您这么早,来找我做什么?”
面对萧远航漠然的双眼和冷淡的态度,许然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张了张嘴,却无声,脑袋里满是浆糊,有些晃神。阿九见状况不妙,上前隔着许然裤脚就狠狠咬了口。它牙口不错,剧烈疼痛让许然骤然回神。
“我。”许然正想找借口,却一眼瞥见客厅里光秃秃的电视柜,他愣怔地指着那里,“富贵竹呢?”
萧远航被他弄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但基于礼貌,还是简单回答道,“叶子全黄了,我看是养不活了,所以就扔了。”
许然终于明白一早上那奇怪的预感是什么,他瞪大双眼,结巴道,“扔,扔了?”
萧远航点头,“是。”
“你。”许然艰难开口,“你全都忘了?”
萧远航饶是脾性再好,也不得不疑惑道,“我忘了什么?许医生能说清楚吗?”
“哟,这是闹哪出啊?”
钟奕泺双手插在裤袋里,他天生就是个衣服架子,短款羽绒服套在他身上,并不臃肿却显得干净利落。阿九太矮,又故意掩藏身形,他一时没有发现,目光在萧远航和许然身上来回逡巡,想要看出什么来。
“昨天两位不还在一起散步吗?”他眼底露出一抹讽刺,“一晚过去就成陌生人了?”
“昨天。”钟奕泺这句话提醒了许然,他反应过来,朝萧远航问道,“你还记得昨天的事吗?”
萧远航思索了番,道,“昨天您来和我沟通,经过温室的时候遇见小泺,然后争执,小泺打了我一拳,你扶我回家。”
“其余呢?”许然眼底带着希冀,“有没有记得其余的?”
“还有吗?”萧远航摇摇头,冷淡地反驳了许然,“除此之外我不记得有什么其他重要的事情。”
“这样啊。”
钟奕泺很奇怪,为什么许然像是受到多重打击一般。但他还没开口询问,便听许然又问道。
“那你扔掉的富贵竹呢?”许然眼底重新燃起希望的光,“在哪里?能告诉我吗?”
被许然彻底搞糊涂了,萧远航指了下门外的垃圾桶,“应该还在那里,这里都是下午三点收垃圾。”
顺着萧远航的手指,钟奕泺看了眼垃圾桶,一阵恶寒,又看向许然,有些怀疑,这家伙不会真想翻垃圾桶,把那个半死不活的富贵竹找出来吧。
“多谢!”
在钟奕泺不可思议的眼神中,许然居然真的动手去扒那个垃圾桶。
“等一下。”萧远航也有些看不下去,进屋帮他拿了副塑胶手套,“戴上这个吧。”
“多谢。”
“喂。”钟奕泺磨磨蹭蹭走到许然身边,别过头去看旁边的树,“你不是真要把那个竹子找出来吧。”
“是。”许然神色淡然,仿佛他此刻正在沙滩上找贝壳,完全没有一点尴尬和难堪,“你要是嫌脏,就到一边去。”
这时萧远航走了过来,对钟奕泺道,“小泺,昨晚我跟你父母打过电话了。”
钟奕泺神色变了变,却又装作不在乎的模样,“是吗?”
萧远航叹了口气,“他们有些忙,实在没办法管你。你这段时间不想去学校也没关系,在家里好好休息吧。”
钟奕泺眼底正缓缓升起的光骤然熄灭,他扭过头去看正热火朝天从垃圾桶里找竹子的许然的背影,冷声道,“我知道了。”
他这样的反应,萧远航也不好说什么,嘱咐了声注意身体,便重新进屋。
等大门关上,钟奕泺抱着胳膊走到许然身后,声音比起刚刚要冷十几度,“为什么要找到那棵富贵竹?”
许然已经热出一声汗,脱去外衣挂在车里的椅背上,头也不回道,“你个小屁孩管什么?不关你事,回家睡觉吧。”
“是因为那个女孩?”
许然动作一滞,笑了笑,仍旧继续翻找着,“你说什么呢。”
“我听见了。”钟奕泺淡淡道,“你和那个女孩当着我的面说我坏话。我从来不是大气的人,这个仇,我记着了。”
果然不是错觉。许然回过头看向钟奕泺,眼下他可以肯定,这个少年,和普通凡人不一样。但究竟是天生,还是后天,还不清楚。
反正对方都知道,许然也不好隐瞒,干脆地回答道,“是,是为了那个女孩。”
身后突然没了声音,还以为少年已经离开,许然回过头,却发现少年一脸平静地靠在围墙上,一条长腿屈起,像是在想什么。
“不帮忙吗?”
少年赏了他一眼,却满是嘲讽,“我为什么要做这种事?自己干吧。”
还好阿九早已将许然锻炼成了七窍钻石心,这种小讽刺根本干不倒他,转头便继续寻找着。
太阳一点一点爬上头顶,垃圾桶里的垃圾越来越少,终于,许然听见了细弱的哭声。
“呜呜呜~~~”
“方雅若!”许然露出欣喜的笑意,将哭到哽咽的姑娘从脏到不忍直视的垃圾桶里解救出来,“别哭了,我都把你救出来了。”
察觉到这边动静,钟奕泺走过来,哼道,“没想到你居然真找到了。”
方雅若连莫名其妙冒出来的钟奕泺都没注意,一边打哭嗝一边哭诉道,“他,他,他把,把我给,忘了!”
“大叔,怎么,怎么会这样!”
被喊大叔的许然哭笑不得,但此刻也顾不得什么,左顾右盼都没有找到想要的东西,面上焦急越发明显。
明明不喜欢管闲事,但钟奕泺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开口询问,反正他现在就是问了。哪怕装作再不经意,他还是管了这不该他管的闲事。
“怎么了?”
“有水吗?”
“水?”钟奕泺指了指地上不知是谁喝了一半的矿泉水,“这个可以吗?”
“不要!”明明哭到昏天黑地不该有感知的方雅若尖声拒绝,“为什么要让我呆在别人喝过的水里面!”
“你还想见萧远航吗?活下去重要,还是脸面重要?”
不容方雅若拒绝,许然迅速打开水瓶盖子,将富贵竹插了进去,蔫蔫的黄叶总算有了点生机。
“幸好。”许然那一口岔在胸口的气终于顺了下去,差点一屁股坐在地上,幸好还记得地上都是垃圾,没敢真坐下去,“终于赶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