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号27027很快和风一起离开了。
因为少年还是难以正常行动,所以风是背着他走的。编号96096脸上的轻松,也在那两个人消失后,彻底消散。
“有一个人,是没办法和我们一起上升降台的。”埋头忙碌的威尔帝突然冒出一句话。
“我知道。”编号96096淡淡道,“不过就算他可以和编号27027共处一室,也要被留下。为了保证升降台的顺利运行,必须有人留在地面阻止白兰他们的靠近,而且那个人一定要足够强大,才能为其他人争取到时间。值得庆幸的是,这个需要做出牺牲的人选,眼下已经不存在争议——想必他自己也很清楚这一点。”
“如果可以选择的话,我宁愿被留下来的人是你。”威尔帝嘟囔道。显然,他还是记恨六道骸更多一点。
编号96096自嘲地笑笑:“如果处于全盛状态,我肯定会毫不犹豫地留下来当那枚弃子。但现在……”
她摊开手,微微弯曲指节,却清楚地感觉到了肢体的迟滞和僵硬,虽然并不会妨碍正常行动,但随着时间的推移,这种身体状态的下滑势必会越来越明显。
“……但现在,我连能替他牺牲的价值,都快要没有了。”
***
西大门方向传来的轰击声越发猛烈了。
很明显,外面的人已经加快了进度,随着坍塌崩裂声音的加剧,可以预见,敌人几分钟后就能成功突入。
希望即将来到的,不会是场无趣的战斗。rebo想着,嘴角噙起一抹冷笑,擦拭黑色□□的动作却耐心而温柔,像是对待最珍惜的恋人。
远处突然传来了跑步声,很匆忙,很急促。
那是正廊的方向,离rebo刻意拐入的这条偏廊有着不短的距离。正廊如果一直朝前走下去,就会抵达升降台;而这条偏廊只是一条分支,同正廊只有一个交汇口。
回荡在走廊里的脚步声越来越清晰,男人擦枪的动作有片刻迟滞,但很快又继续了下去。他低垂着眼,全黑的装束让他完全融入墙壁的阴影中,对一个优秀的杀手来说,将自己消无声息地藏匿于黑暗,并不是什么难事。
“外面的人听上去很多。”一个声音突然在黑暗中响起,那是清澈的少年嗓音,带着几分忧虑和不安。
“一会儿他们真的能顺利脱身吗?”
rebo擦拭□□的动作第二次出现了停滞,而这一次,他发现自己竟无法再继续下去。
“不用担心。”回应少年的,是一个温润柔和的声音,“你那个同伴说得没错,只是坚持五分钟的话,他们还是做得到的。”
rebo突然无声地叹了口气,然后收起了□□,转身朝偏廊更深处走去。他突然有点埋怨自己敏锐的听力,距离这么远,竟也能将正廊那边的对话听得清清楚楚。
不过,那个人的声音,还和记忆中的一样,一点都没变。仿佛和他通话交谈的事情就发生在昨天,中间根本不曾横跨着几年的光阴,也没有那场沉重而悲伤的离别。
“……我一定要变得更强。”少年的声音再度传来,有什么东西渗透在字里行间,沉甸甸地压在听者心间。
“为什么会这样说?”温和的声音问。
“因为变强以后,就不会成为别人的负担,就能和大家一起作战。”那个人回答,语气格外认真,显然他是真的在严肃思考这件事——
“我不想总被人保护,我也想靠自己的力量,去保护我想保护的人。”
黑暗中的男人突然停住了脚步,虽然看不到少年的样子,但他完全可以想象,此时那人眼中闪烁着的是怎样的光芒——就像自己曾无数次从他眼中所看到的那样,宛如阳光被揉碎了撒入眼中,细小而明亮的光辉,那是他接受首领之位的原因,那是他从未抛却的信念,那是让人心甘情愿追随他的理由。
他果然还是他。
一如既往。
rebo终于还是忍不住回过头,眺望着正廊的方向。他听得到,脚步声已经渐渐逼近偏廊和正廊的交汇点,虽然混沌的黑暗中,相距甚远的彼此谁都不会看到对方,但他还是不由自主地屏住呼吸,一眼不眨地,专注地望着前方。
“你是一个好孩子。”
他听到了风的声音,就响起在那个拐角处,下一秒,一团模糊的黑影从偏廊的入口前一闪而过,转而消失不见。
脚步声,渐行渐远。
如此遥远的距离,如此短促的时间,如此昏暗的视线,本该什么都看不见,但男人却像什么都看见了般,眼中有一瞬的柔软和满足,然后勾起嘴角,无声地笑起来。
他重新掏出了怀中的□□,修长的手指自枪柄侧面轻轻滑过,如果仔细去看,会发现那里实际镌刻着一行小字。
——赠予笨蛋学生蠢纲
这把枪,是自己当初离开彭格列返回地下世界时,赠予那人的离别礼物。他还记得当时少年接过这把枪时,脸上的惊讶和抑制不住的欣喜,虽然在看到那行字后,对方立刻气呼呼地鼓起腮帮嘟囔着“为什么连送个礼物也要奚落我一番啊太过分了”,但那也遮掩不住他脸上喜悦到有点傻乎乎的笑容。
——rebo你不是说枪对杀手来说就是生命吗?把自己的枪送给我真的没问题吗?
——再废话我就收回来了。
——啊不要不要!我会好好保管的……嘿嘿,居然能得到世界第一杀手的贴身武器,这礼物真是太珍贵了。
——啊?不好意思,你想多了,只是我正好打算换把新枪,旧的扔了也有点可惜,就顺手给你了,你随意处置吧。
——诶诶诶??居、居然是这样的吗?!太、太过分了!离别礼物什么的能不能精心一点啊!
而这把枪,后来兜兜转转,又回到了自己手上。
——以“遗物”的形式。
据说,那个人死的时候,这把枪就带在他身上。只可惜,他连拔枪自卫的时间都没有,就被自己一直信任着的男人,一枪射中了心脏。
但或许,就算有时间反击,他也不愿意把枪口对准那个人。攻击同伴,这种事情永远不会出现在他的行事原则中,无论是什么理由,他都不忍心那么做。
——所以,最后倒下的人,是他。
“蠢纲,无论如何,都要好好活下去啊。”
西大门方向传来的攻击声突然停止了,片刻的寂静后,是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震得脚下的地面都在震颤。男人置若罔闻,只是凝视着手中的枪,然后慢慢握紧。
“哪怕是为了那些还在等你的人,也一定不要再轻易倒下。”
“这或许是我能教你的,最后一课了。”
随着一声子弹上膛的轻响,rebo转身,朝偏廊外走去。他的表情从容而镇定,仿佛只是去赴一场迟到了多年的邀约。如果说有什么是出乎了他的意料,那就是——当他重新踏入正廊时,发现那里早已伫立着一个身影。
氤氲的雾气在长廊上弥漫,三叉戟的寒光在黑暗中显得冰冷而刺目,少女边挥动三叉戟,边缓缓后退,用幻术在这方狭小天地中筑下层层壁障。这种程度的防御当然阻挡不了猛烈的火力攻击,但稍微拖延一下时间,却还是能起点作用。
“多此一举。”
听到身后冰冷的嘲讽,编号96096手里的动作并未停下,只是冷冷回了句。
“我可不是为了帮你才这么做的。”她说。
“我也不是为了帮你才会留下来的。”那个人说。
“死在这里的话,他们可不会留你全尸。”
“真是笑话,你这个该死的叛徒都能活得好好的,我怎么可能比你先死?”
远处的脚步声越来越密集,但始终没有逼近——显然,是幻术起了作用,那些人被挡在幻象之外,找不到通往这里的路。
“搞定了!”一个白色的身影突然从暗廊飞跑出来,“可以走了!”
等的就是这刻,编号96096用力一挥三叉戟,银光劈开周围的雾霭,在正廊筑下最后一道幻象屏障,然后转身就跑。威尔帝紧随其后,rebo则径直朝前走去,两拨人马擦肩而过的时候,他听到威尔帝嘀咕了一声。
“喂,在和那孩子真正见面前,你可别死了。”
rebo勾起嘴角,目光直视向雾霭茫茫的前方,薄唇轻启。
“当然。”
以一敌多,可以预见,这将是一场残酷而惨烈的战斗,但他并未感到丝毫畏惧,甚至有些激动和期待。
——因为,这是他盼望已久的一次战役。
三年前,他不能成为那人的助力,与他共浴战火;三年后,他终于能站在这里,为一定要守护的东西,全力一战。
长廊中的浓雾渐渐稀薄,幻象壁障正飞快地消融瓦解,显然,对方有破解幻术的高手,不过rebo也没指望这些虚无的壁障能支撑多久,真正能拖延住敌人、为逃离的人争取到时间的,最终还要靠真刀真枪的血拼。
他抬起持枪的手,冰冷的唇轻轻掠过泛着冷光的枪身,像赋之以一个蜻蜓点水的吻,又像在进行一次庄重虔诚的祈祷。
就算无法相见,就算你已遗忘,就算不知何时再能重逢,但此刻——
——你与我同在。
——我与你同战。
然而。
rebo不知道的是。
在风背着编号27027自侧廊入口前跑过的那瞬,在自己凝视着那团一闪而过的黑影的同时,少年也曾偏过头,突然朝偏廊深处的方向看了一眼。
他们的目光,曾发生过01秒的交集。只因距离太远,光线太暗,时间太短,于是彼此都茫然不知。
“怎么了?”风感到伏在肩头的少年似乎一直在扭头望着某个方向,于是低声问询。
虽然已经跑出了很远,编号27027还是不由自主地眺望向那个偏廊,直至一个转弯,彻底看不到入口,少年才恋恋不舍地收回目光,重新伏趴在风的肩上。
“没什么。”他回答道。
编号27027不知道该怎么言说之前那一瞬,心中突然产生的悸动。
那样熟悉,那样怀念,就像听到了多年未见的好友一声亲切的问候,让他忍不住想要微笑,想要露出温柔的表情,想要对那个臆想出来的人,轻轻说一句。
——别担心,我现在很好。你呢?
多么不可思议的感觉,只可惜,大概是一场错觉。
因为在白兰他们闯进来前,光明塔这一层,除了自己见过的,不应该再有其他人存在。所以编号27027最终按捺下这份奇异而温暖的心情,一路沉默,直到和风抵达了升降台。
他们刚踏进升降台,就听到远处突然爆发出一阵激烈的交火声,显而易见,密鲁菲奥雷的人已经冲进了光明塔——这个时间差,比预计的五分钟还要短,说明对方的攻势猛烈而急迫;但从交火声音的距离来判断,敌方似乎被稳稳压制在了一个固定的区域,战局竟陷入了一个胶着的状态。
rebo,是你出手了吗?风想。
但这样的状态到底能维持多久呢?你能坚持到威尔帝他们安全撤离吗?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冰冷地碾压着每个人紧张的神经,风有好几次都想冲过去看看,但还是忍住了。rebo不信任六道骸,也对威尔帝心怀芥蒂,所以他把保护编号27027的任务交给了他,以风对rebo的了解,如果自己贸然前去对他进行援助,不仅不会得到感激,挨上几个枪子倒是很有可能。这种时候,自己能做的就只有牢记那人的嘱托,以及,相信他的实力。
“五分钟了。”编号27027突然说。
风知道编号27027和编号96096有过“五分钟你没脱身,我就去找你”的约定,但他是无论如何都不会让编号27027涉险的,所以立刻不动声色地按住少年的肩膀,柔声道。
“先别急,再等等。”
没过多久,遥远的正廊方向突然传来一声可怕的巨响,沿途的壁灯尽数震碎,密集的枪声也出现了一瞬的停滞,突然降临的寂静,诡异得[地]让人窒息。那一刻,风几乎无法再保持镇定,甚至感到一阵无力。
已经结束了吗?他想。这就是结局了吗?
却在这时,听到了那串凌乱的脚步声,以及紧随其后的,威尔帝气喘吁吁的大喊。
“我们来了!风!快启动升降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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