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惊无险的一夜终于过去。在书房留宿一晚,这刚起床,子偕便风风火火地冲了进来,二话不说,上前一把紧紧地抱住我。“琬儿,对不起。”
“子偕?”我一头雾水地叫到。
“我知道你在生我的气。琬儿,真的很对不起。昨晚我喝醉了酒,什么都不记得了。要不是听到侍卫们私底下的传言,我还不知道……我……”他的语气充满了内疚和自责。
啊!原来他以为他对我……吼!那群混球,闲着没事干是不是,这么八卦做什么!现在好啦,闹得人尽皆知了,我还怎么出门见人哪!
“琬儿,我会补偿你的,我一定会好好待你一辈子。”子偕深情款款的话语让我心里很不是滋味。我……我百口莫辩了啦!
刺客一事,也就这样不了了之。姑母亲自挑了份厚礼到丞相府赔罪,回来的时候却是满面风光,在大伙面前对秦桧赞不绝口,说什么果然是德高望重的相爷,待人和气,心胸宽广,总之就是不怪罪陆府的意思,反而还回赠了一份礼物,说是对璇儿的挺身相救深表谢意。自那之后,璇儿更是成了府中的女英雄,活宝贝。
经过几日的修养,小夜的伤口也渐渐愈合。刺杀的事情,仿佛已经从人们的记忆中烟消云散……
“寂寞深闺,柔肠一寸愁千缕。惜春春去,几点催花雨。”
素手纤纤,低鬟曳袖。真可谓“琵琶幽怨语,弦冷暗年华。泪润玲珑指,多情满地花。”那如怨如慕的乐音如轻柔的纱缎飘拂过手心,让人如痴如醉。起码,在场的三位男士的脸上皆是一副“陶醉花痴”的表情。哼,怪不得圣人说“天下乌鸦一般黑”。咦?圣人有说过这句话吗?好像没有……但,不管怎样,男人都难逃一个“色”字。那凤鸣竹只需用勾魂的凤眼轻轻一瞟,他们恐怕都打骨子里酥软出来吧。我早说过,那个陆仲高一看就不是啥好东西,说是前来拜访,却还公然邀请了青楼的花魁,也不知道是何居心。
“倚遍阑干,祇是无情绪。人何处,连天芳草,望断归来路。”
一曲完毕,纤纤的素手优雅地从琴弦间收回,盈盈的眼波在三个男子之间菀然流转,那弱柳扶风的身姿真是我见犹怜。
“鸣竹姑娘不愧是当年名遍江南的花魁‘玉竹君’的嫡传弟子,尽得她的真传,却又更比她入木三分哪!”
“奴家谢陆大人夸赞。”凤鸣竹妩媚一笑,柔弱细腻的嗓音仿若一根轻极似无的羽毛缓缓划过心间,不禁让人……起了一身鸡皮疙瘩。然后,她微微侧过头看向另一旁的白衣男子,盈盈水眸染上三分春意,娇声问:“赵郎,您觉得奴家弹唱得如何?”
“嗯,很好。”那人唇边勾起一丝似有似无的笑意,眼神复杂难辨。偶尔间若即若离的眼神从我脸上划过,激荡起我心间的暗涌狂潮。
唉,我不该陪着子偕过来的。无论我怎么告诫自己,却还是没有办法以平静的心情面对他,仿佛他是驻扎在我心湖的一叶方舟,只需轻轻地摇晃,就会激起片片涟漪。
凤鸣竹的脸上闪过一丝失落,似乎感觉到文侑在敷衍她。
眨眼间,陆仲高已经把目光转移到我身上,我猛地打了个激灵,有种不好的预感渐渐浮了起来。这个家伙又在打什么注意?果然……
“弟妹,早听闻你文采非凡,出口成词,上次没有机会见识见识,而今时机正巧,如何也不能再错过了。不知道弟妹可否赏脸咏上一首?”
“陆大人所言极是,奴家亦是久仰三少夫人的才华,想请您赐上一阙呢。”凤鸣竹一脸笑意地看向我,不知为何,那双眼眸却清冷得好似二月飞霜,各种情绪包藏在里面,有挑衅,有嫉妒,还有痛恨。我不禁迷惑了:难道我以前又招惹过她?
子偕却是默不做声,满眼担忧地看着我,仿佛在沉思:一个人失去记忆之后,这禀诗赋词的能力会不会也跟着消失不见?
唐琬哪唐琬,你可害惨我了。没事这么出名干什么?诗词?唉,看来我得抄袭个名家作品才行,但,抄谁的好呢?
我把目光投向凉亭外的梅树,枝条上早已没有了那琥珀玉石般冰清玉洁的花踪,仿佛她昨日的香气只为了将春意引来,而当春天迫不及待地到来之时,她又调皮地隐匿不见似的。
梅花?嘿嘿,有了!
“承蒙各位抬爱,那就恭敬不如从命吧。”我清了清嗓子,神情悠然地吟到:
“风雨送春归,飞雪迎春到。已是悬崖百丈冰,犹有花枝俏。
俏也不争春,只把春来报。待到山花烂漫时,她在从中笑。”
一首吟毕,所有人都愣了愣,脸上浮现若有所思的表情。
“好一句‘俏也不争春,只把春来报’,将梅花遗世而独立的傲然气质暗藏其中。弟妹果然好才情!”陆仲高一开口就是马屁不穿的奉承话。那当然,咱伟大的毛爷爷作的词,能假的了吗。
转眼望向子偕,他无声地浅笑着,微微地点头表示赞同。
“啪,啪,啪。”斜对面突然响起三下掌声。“果然是好词。不过,以我个人之见,前几句倒是略显平庸,这妙就妙在最后一个‘笑’字,将全词都给带活了。”那轻言浅笑的风华,如曼陀罗花肆放的神采,微微牵动着我的心,仿佛天地间只有我们两人对立,轻松地谈天说地。
“赵郎,你从未这样夸赞过奴家呢,为何三少夫人一开口,你就赞口不绝,奴家可不依哦。”凤鸣竹轻愠他一眼,红如丹玉的柔唇微噘,似乎在等待别人的采撷。我不禁翻了个白眼,赵郎左,赵郎右,酸不酸哪。
“鸣竹,别生气。来,吃个水果。”文侑柔声哄道,伸手拿了只桔子,细心地剥好皮送到她嘴边。
凤鸣竹莞尔一笑,张口含住,脸上甜得似要滴出蜜来,一双凤眼暗暗向我投来示威的眼神。
“早听说鸣竹姑娘与赵兄关系不一般,如今看来果真如此啊。恐怕鸣竹姑娘今日答应前来,亦是看在赵兄的面子?哎呀,有这么一位国色天香的红颜知己,赵兄好福气啊。”
“陆大人谬赞了。”文侑笑得风流倜傥,一瞬间仿佛他真是一个夜夜流连花间的纨绔少爷。我的心突然涌起一阵苦涩,他真的是这样的人吗?
“哎,务观,今儿怎的如此沉默?”陆仲高忽然转向一旁沉默已久的子偕。
一股内疚缓缓涌向心田,都怪我,总是情不自禁地把目光投向另一个人,竟然连自己身旁的子偕都忽略了。
“夫君,别不开心了。来,吃个水果。”我伸手将剥好皮的桔子送到他嘴边,还故意套了某人的话。哈,果然,他的脸色瞬间阴沉了不少。
子偕温柔地看着我,眼里闪动着欣喜,但更多的是其它莫名的情愫。他抿了抿嘴唇,颔首将桔子咬住,一股灼热又柔软的触觉烫在我指尖,让我的心霎那间有些慌乱。
“我没有不开心,只是看你们聊得高兴,不忍插嘴罢了。”他伸手轻抚我的脸庞,低声解释道。
“啧啧啧,好一对伉俪情深呀。刚才还在羡慕赵兄,转眼又该羡慕务观了。难怪陆府上上下下都在盛传,他们的三少爷和三少夫人可是恩爱有加呢。”
想起那晚的事情,我不禁脸上一热。果然已经闹得人尽皆知了,不知道他听说了吗?斜对面的白色身影忽而背过身去,悄声在凤鸣竹耳边说了些什么,惹得那叫云簪晃动,花枝乱颤。
良久,凤鸣竹又娇滴滴地开口道:“三少夫人如此好才情,不知是否懂音律?”
“略懂。”我淡淡地应到。
她自恃得意地问:“哦?那可否弹奏一曲?”
“没问题。”告诉你,本姑娘今天跟你杠上了!
子偕赶忙轻扯我的衣袖,附耳低语:“别逞强了,筝你倒是学过,可琵琶你碰都没碰过呢!”
我朝他做了个ok的手势,也不管他看没看懂,起身接过琵琶,调了调音色。这回真是瞎猫碰上死耗子了,别的乐器我还真不会,从小到大,就学过琵琶。那是因为有一回看了《昭君出塞》的电视剧,她那绝美的身影和哀怨的乐音深深地打动了我,于是便下决心苦练琵琶。
圆润的琵琶声轻灵而动人,犹似大珠小珠落玉盘,又宛若溪涧的泉水叮咚作响,如泣如诉地将那唯美的故事娓娓道来……
大漠孤烟,寒风吹起了昭君火红的嫁衣。那是一个陌生的世界,那里没有亲人和朋友,只有一望无际的草原和刺骨的寒风。思乡的愁绪化作泪水融化在冰冷的泥土里,然后天微微亮了,她回眸浅笑,那笑容璀璨得好似天边的骄阳,瞬间温暖了所有人的心。她用自己的孤寂,换取了天下苍生的平安和幸福……
最后一道乐声萧然结束,犹若余音绕梁,久久不曾散去,众人的神情像是回味在那空旷的草原,未能从虚拟的幻境中醒过来。
“好一曲‘昭君出塞’,三少夫人果然深藏不露啊。”文侑瞬间反应过来,脸上的惊叹之色还没来得及散去。
凤鸣竹原本一脸不服,听了文侑的赞赏,只得酸溜溜地说:“看来以后要多向三少夫人讨教了。”
“我才应该向凤姑娘讨教,你的声音实在太曼妙了,用来唱曲儿太可惜。”
她一脸期待地问:“怎么说?”
我压抑住心底的笑意,严肃地回答:“应该用来狩猎。你想,天上的老鹰大雁要是听了你的声音,骨都麻了,能不掉下来吗?沉鱼落雁,想必就是用来形容凤姑娘的。”
全场静默了三秒钟,然后突然笑声狂暴。
“哈哈,真有趣,我还是第一次听到这样的赞美之词!”
凤鸣竹一脸尴尬,笑也不是,哭也不是,霎时手足无措地看着众人。
我虽然有些得意,却如何也想不明白,原本一场男人的文友会,怎的就忽然演变成两个女人的明争暗斗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