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咳咳”,不知有意无意,只听得文侑轻咳两声。我下意识地抬起头,他扬扬眉毛,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莫非他见过这种食物?或者是,他在暗示我什么?
仔仔细细地回想一遍,我会做的食物真正有限,来到古代之后,几乎没动手做过,除了在野鹤谷以及赵府……咦,等等,野鹤谷?莫非……
我迅速看向他,投以疑问的眼神。见我眼前一亮的表情,他知道我心中已有了答案,于是隐隐勾起一抹笑,眼神深邃看不清任何情绪。
“娘,请您稍等片刻,琬儿这就去准备。”我朝众人微微福过身,顶着众多好奇的目光走了出来。
没错!我要做的就是那道曾在野鹤谷给文侑和怪神医尝过的“三不粘”!
鸡蛋、面粉、白糖、清水混合打匀,倒入火上烧热的油锅中,迅速搅动浆液。待浆液成糊状,一边往锅里徐徐加油,一边用勺子不停地搅拌。出炉之后色泽黄亮,柔软有劲。待到点心装盘之后,在上面撒点细盐,便达到了姑母所形容“瞧着有盐,尝尝怪甜”的效果。
当我摇曳生姿地端着这盘“三不粘”回到宴席的时候,在场诸位除了文侑以外,无不啧啧称奇。尤其是姑母,她似乎没料到我真能做出来,脸上的笑容忽而变得有些不自然。与姑母同桌的宾客有幸见识了本姑娘从现代学来的厨艺,那些无缘之人只好淌着口水,暗自懊恼。
“三少夫人果然心灵手巧,老夫平生还是第一次见识到如此精巧的点心啊。一不粘盘,二不粘勺,三不粘齿,依老夫看,干脆就叫‘三不粘’可好?”秦桧捋了捋胡子,脸上尽现赞叹之色。想不到“三不粘”这个名字竟是由他而取!
浮生所求事,一朝福禄名。
官场的尔虞我诈,虚伪角逐,尽在这热闹非凡的夜里淋漓尽致地上演。子偕少不了向宾客们热情地陪酒,几个回合下来已是一脸醉态。其实我知道,像他这般云清风高的淡雅之士,绝不会喜欢这种阿谀奉承的场面。席间,我更深切地感觉到,他对秦桧亦是甚无好感的,这让我颇为欣喜,毕竟他不齿沦为随波逐流的小人,而有自己坚定的立场和原则。然而这毕竟是他娘亲的寿宴,不看僧面也得看佛面,我看他多此暗暗隐忍下来,心中颇有不堪。
面对着秦桧这只老狐狸,我心里总有一丝隐隐不安的感觉,仿佛有什么事情就要发生,心里一上一下忐忑不安。整个晚上都没有见过小夜,除夕那晚泪流满面的他,元宵街上恨意入骨的他,不断不断交替浮现在我的脑海。思来想去,实在焦虑难耐,于是借故逃了出来。可是翻遍了整个梅渊阁,都不见小夜踪影,心底那块阴影慢慢地扩散开去。
“三少夫人,何故这么早就离席呢?”一道最熟悉却又最陌生的声音忽然在我身后响起。
站在梅花树下的我全身一凛,一瞬间仿佛心跳就要停止似的。花瓣早已掉落,只留待光秃秃的枝绦,一片萧索的背景更衬托出我心底的悲凉。那一声刻意疏离的称呼,更是让我痛彻心扉。记忆中的梅花早已逝去,唯一鲜活的就只独舞于我发髻的这只簪上。
我不敢回头,怕就这样对着他,心底那压抑已久的感情又会像翻涌的泉水,决堤泛滥。
“想来陆府也不若我想象中那般光鲜,不然少夫人要什么珍稀的没有,却独爱这支寒酸的梅花簪?”他身形一闪立于我跟前,雷霆闪电之间,他已从我发梢拔下那支梅花簪,轻佻地送到鼻间一闻。他的眼神灼热又深邃,仿佛要把我吸入万劫不复的地狱。
心间涌起一阵苦涩,己祯说的没错,他变了。眼前这个男人是邪恶的,复仇的魔鬼。就连席间那个解救我的天使,都是他特意装扮的吧。
我日夜盼望,盼着他来。如今他来了,就站在我的面前,然而他却是来折磨我,让我痛苦的。
“尊贵的三少夫人,你还没回答我,为何这么早离席?难道是不敢面对我,怕你亲爱的相公知晓我们的过往?”我从不知道,原来他的脸上也可以有这么邪气的笑容,像冥界一朵最绝美的罂粟花,神秘而魅惑。
“你不也这么早离席?”我强忍住鼻间的涩意,反问他一句。
他慢慢俯下身靠近我,将梅花簪重新插回我的发间。一阵若有若无的气息吹拂在我耳边:“因为宾客已经散了,胆小鬼。”
我别过脸,试图逃离他的影响范围,冷起嗓子道:“那你还不回去!”
他扳回我的脸,强迫我直视他的眼睛,一丝讽刺和嘲弄从眼眸深处渐渐冒了出来。“你相公不胜酒力,你不去伺候他吗?”
“赵文侑!你一定要这样说话吗!你怎么可以这样对我?”最后一丝理智已经从脑中逃离,心中只有一个念头,我不想看到这样的他。我的文侑,他不是这个样子的。
他的眼中闪过一丝阴霾和狂热。“不然我要怎么对你?这样吗?”语音未落,他已经狠狠地吻上我的唇,没有往日的温柔和甜蜜,只有痛恨和掠夺,仿佛要把他的痛苦以及我亏欠他的感情统统从这一吻中抢回去。
“啪!”月光下,那如玉般俊朗的脸上,印着的火红掌印是那么的明显。
“这个不正是你想要的吗?”他没有理会脸上的掌印,仿佛那只是打在别人脸上的,与他毫无关系。“你之前千方百计地勾引我,难道不就为了婚后的生活能过得更刺激,更滋润?”
我捂住火辣辣疼痛的嘴唇,强忍着泪水,不可置信地望着眼前这个已经化身为恶魔的男人。
“原来在你心目中,我是那样的不耻之人!”我颤抖着双手,将胸前陪伴我无数个寂寥长夜,蕴染着我体温的玉佩扯下。淡淡月华中,那个龙飞凤舞的“侑”字宛若无数条狰狞的小蛇,钻进我早已千疮百孔的心脏,啃咬,奔窜。“还给你!”我拼尽全身力气,将玉佩扔到他身上。因为下一秒,我已经心痛到就要失去呼吸。
多少个夜晚,我对着玉佩倾诉思念,从来不舍得将它摘除,它一直停留在离我心脏最近的地方,寄托着我所有的冀望。今夜,我的梦彻底破碎,因为,我再也没有资格拥有它。
他伸手将玉佩接住,指尖残留的一丝体温让他有片刻的失神,然而随即又自嘲地笑道:“也是该还给我了,我还等着给未来的妻子呢。”说完,他将玉佩收进怀里。它,和它的主人一样,曾经属于我,而此刻,终于消失在我的视线。
“很抱歉,你的凤钗我没带在身上。不过你放心,下次我会把它带来。”他唇边勾起一个诡魅的微笑,连道别也没提,转身毫不留恋地消失在路的那端。
我脚一软,再也坚持不住,瞬间倒在了地上。苦涩的泪水顺着脸颊缓缓地落下,润入细土中再也寻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