缠绵病榻几日,我的身体已慢慢恢复。可以下床之后,我不敢再到处乱闯,只乖乖地呆在自己院子里,浇浇花,扑扑蝶。
“琬儿姑娘。”身后传来一声黄鹂般清脆的女声。
我回身看见一个身着翠绿的俏女子,原来是大夫人房里的春晓。
“琬儿姑娘,听说您身体微恙,夫人差我来问候您呢。”
“我好多了,替我谢谢夫人的关心。”
春晓莞尔一笑,说:“如果琬儿姑娘身体允许的话,不如随我到夫人院里坐坐吧,夫人很惦记您呢。”
我心下已经明白,夫人应该是有事找我过去的吧。这次又是为了何事?我心里隐约有种不好的预感。
我踏进厅门的时候,露莲正和夫人谈笑风声。露莲之前不知说了句什么话,竟惹得夫人云簪颤动。她转头瞧见我,轻轻地牵动嘴角,脸上看不出什么情绪。
“琬儿,来来来,快坐下。”夫人一如既往地热情招呼我。
“身子好些了吗?”她一脸关切地问道。
我笑着点头说:“已经好多了,多谢夫人关心。”
“那就好。”她微微停顿了片刻,一旁的露莲忽然焦急地朝她使了个眼色,她缓缓点了点头,朝我开了口。
她的神情依然亲切和善,然而话语却让我如坐针毡。
“琬儿啊,你和侑儿的事,我已经听露莲说了。你这孩子乖巧懂事,知书达理,我很是喜欢。不过露莲和侑儿的亲事是打小就订下的,我也说过要替他们做主,所以就委屈你和露莲认个姐妹,你看好吗?侑儿既然钟情于你,自然是不会亏待你的。”
我的脑袋一片嗡嗡作响。她的弦外之音我都明白,不就是说露莲是文侑认定的妻子,而我只能做个小妾吗。
眼睛突然有些酸涩,我极力忍住,强颜道:“夫人,承蒙您错爱了。其实我和文侑只是普通的朋友而已,琬儿从来不敢有非分之想。这些日子多有叨扰,等过几天我寻到了去处,就会离开的。”
“舅妈,你看她!”露莲突然气愤地叫了一声,忿忿地看向我,似乎在怨恨我不识抬举。
我心里一阵苦笑,没人跟你争,不是更好么?
“琬儿,你误会了,我不是赶你……唉……”夫人神情有些急虑,额头上沁出一层薄汗。
“夫人,如果没有别的事儿,琬儿就先告退了。”
她叹了一口气,从衣袖里掏出一块手帕轻轻地在额头上擦拭,然后颔颔首,说:“去吧。”
我呆愣在原地,盯着她手中那块浅绿色的手帕,一朵悄然绽放的白菊赫然绣在上头。猛然想起出谷前在老头药房里发现的荷包和钱袋,上面绣着的白菊,和此时看见的这朵一模一样。
我回过神来,发现她俩正疑惑地看着我,忽觉自己的失态,赶紧福了福身退出来。
老头和夫人果然有什么关系吧?莫非他们年轻时曾是一对恋人,不然老头为何收文侑为徒呢?
暂且不论老头和夫人的事情,方才我一时逞快,斩决地回绝了夫人,可我一时去半刻到哪里另寻住处?我在这个时空认识的人并不多,眼下唯一能依靠的就只有文侑而已。但文侑他……已有婚约在身,我又该怎么办呢。我和他非亲非故,总不能在赵府呆一辈子吧。
我浑浑噩噩地走着,待到稍微回过神来,呈现在眼前的是一片陌生的景观。郁郁葱葱的两排绿树环绕庭前,碧绿的叶萼衬着暗褐的枝干,十尺一隔,两丈一间。
待走前去看清匾上的字,我不由一惊。正是“问梅轩”。文侑曾提醒我不要走近这里,如今却被我误打误撞闯了进来。
那两排葱翠整齐的树应该就是梅树吧,要是到了梅花怒放的季节,这座院子不知道会是怎生的曼妙和雅致。梅树之间还巧妙地搁置了几块光洁的大石,夏季可作乘凉休憩,冬季沉浸在漫天的梅花香中,确实是赏梅的好去处。我心底暗生赞叹,这里的主人一定是位心思细腻,蕙质兰心的淡雅之人吧。
我虽然对这位神秘的主人万分好奇,但想起文侑那番郑重的提醒,还是收了脚步正欲退离。不料此时,空气中隐约飘来一阵乐音,古朴的琴声婉转飘渺,悠悠的伤感仿若执琴人之手正撩拨于我的心弦间,让我如痴如醉,脚步不约已追随琴声而去。
绿茵处立着一座长亭,亭里凉桌边,一个素衣女子背我而席,纤纤玉手如流水般辗转于琴弦间。
“风住尘香花已尽,
日晚倦梳头。
物是人非事事休,
欲语泪先流。”
情至深处,一道细腻清伶的女声随着琴音悠悠低吟,飘散在风中竟如泣如诉。
“闻说双溪春尚好,
也拟泛轻舟。
只恐双溪蚱蜢舟,
载不动许多愁。”
一曲已毕,那声呜咽却犹余音绕梁,久久不曾散去。我发自肺腑地想为她鼓掌喝彩,却惟恐惊扰了这幅唯美的画卷。
“什么人!”女子身侧一个凭栏的丫鬟突然朝我怒斥一声。
那素衣女子闻声回眸,我心底又是一阵赞叹,这世间竟有如此绝色!唇同丹玉,面若桃花,眼似秋波,眉如墨画。头上雾鬓风鬟,身姿杨柳惊风。艳丽若三春之桃,清素如九秋之菊,好一个如谪凡间的天仙!
我对她的身份愈加好奇起来。她既已挽髻,显然不是云英未嫁的姑娘,然而从她的外表竟看不出年纪几何。
“谁这么不懂规矩,竟敢惊扰了二夫人!”那丫鬟见我不语,又是一声痛斥。
二夫人?我对这个答案倍感意外。
“素心。”天仙般的女子开口阻止道,那丫鬟不得已讪讪闭了嘴。
“琬儿方才迷路,不小心闯进这里,随即被夫人曼妙的曲音吸引前来,不料竟惊扰了夫人,真对不住!望夫人见谅。”
“原来是琬儿姑娘,刚才素心那丫头多有得罪,姑娘别放在心上。”二夫人素净的声音里略带疏离的清冷。
“琬儿斗胆,夫人方才的一曲《武陵春》,可谓天上之音啊。”
“琬儿姑娘竟也知道易安居士的《武陵春》?”她惊讶的眼神中微微透出一丝赞赏,神情已不复方才的清冷,“姑娘过奖了,不过随手拨弄而已。”
“琬儿不再叨扰夫人,这就告退。”
“等等”,她竟叫住了我,“方才姑娘说迷路了,不知欲往何处?我让素心给姑娘指个路。”她竟如此细心周到,完全不似文侑说的那般不近人情,我当即对她又添了几分好感。
“品竹轩。”我犹豫了半会才答到。心想我那无名小院不提也罢,反正到了品竹轩,自然就知道路了。
她愣了愣,脸色似乎有些不自然,然而很快又恢复了淡雅的神情。
“素心,去吧。”
“是。”不知为何,素心瞪向我的眼神里似乎隐藏了一丝犀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