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先先生,此话何解”甘罗略显紧张地问到。
李斯见状,先是细细觎了甘罗几眼,也不知心中在想些什么,片刻后,李斯打了个哈哈,笑容变得欢快许多。
“少庶子切莫往歪处想,方才在下所言毫无恶意,只是见少庶子年少有为,故而有些感慨而已。”
甘罗自谦道:“先生谬赞,晚辈才疏学浅,哪能撑得上年少有为四字。只是不知先生感慨从何而来,还请相告。”
李斯回道:“我李斯近不惑之年,空有抱负而无处施展,悲矣、悲矣”
说这话时,李斯仍是笑容不改,不过这笑容里倒是多了些自嘲的意味。
甘罗思忖片刻,大抵能够理解李斯的心境。李斯是一个满怀抱负的人,当然,以他的学识完全有这个资格,可惜的是吕不韦似乎还没有注意到李斯的才能吧,否则,也不会把李斯安排去当个编纂书简的舍人了。
“先生何须烦恼,晚辈不才,却也知晓齐鲁之地荀子的赫赫声名,更何况君侯先生既拜于他的门下,想来君侯必不会轻视于你。”甘罗宽慰到,“假以时日,先生定能身居高位,一展抱负。”
“身居高位”李斯黯然摇了摇头,无奈笑道:“君子藏器于身,待时而动,实乃至理,可悲的是,我李斯择时未如人愿,落得这半生凄凉。”
听到这话,甘罗方才回过味儿来,李斯竟是跑这里诉苦来了。想来自己年仅十二便受吕不韦器重,以少庶子称之,而那李斯苦读多年,却未在吕不韦这里得偿所愿受到重视,只是做些编文著书之事,难免有些怨气在心里吧。
说到心酸之处,李斯站起身来,缓缓向厅门踱步而去,遥望东方。
“我那韩非师兄归于韩国,如今官至司寇,正是大展拳脚尽显壮怀激烈之时,而我垂垂老矣,更不知仕途何处。”
甘罗回道:“韩非精于刑名法术之学,而其归本于黄老,确是学富五车的饱识之士。不过他能够当上韩国的司寇,更多的是因为他韩国贵族的身份。先生之才不亚于他,若假以时日,晚辈以为先生之能定当高于韩非。”
“哦”李斯回转神来看向甘罗,显得尤其惊讶,“在下谢少庶子吉言,只是”
李斯停顿片刻,方才出口问到:“只是少庶子年纪轻轻,又未曾到过韩国,更未见过韩非师兄,何以对韩非师兄如此了解”
甘罗心中一怔,方知说漏了嘴,毕竟一个人再怎么聪明,也无法得知那些从未遇到过的人和事。
这就像是一棵树的成长过程,无论长得多么茁壮,多么迅速,总归是先有根苗,再有枝干,然后绿叶匆匆繁花似锦,但若平地生秋兰,旱地拔葱,那便会被天下人视之为妖孽,是要被毫不犹豫地斩除的。
“呵,先生有所不知,晚辈蒙君侯之恩,不敢懈怠,常读各家典籍、兵书阵法,至于稗官野史一类,也有所涉猎,韩非之言常见于此,晚辈自然对他有所了解。”
甘罗如此解释,见李斯并未生疑,算是放下心来。毕竟,甘罗自幼奇聪又是名门之后,比寻常少年多些见地还能说得过去。
李斯转身坐回原位,不禁抚掌称赞:“当日于少庶子一番谈话,便知少庶子绝非常人,如此听来,少庶子不仅通晓儒家论典,连其他各家之典籍也知之甚深,实令在下佩服!以此观之,君侯器重于你确是应该,料想我李斯苦读多年,尚未及少庶子眼界之远学识之渊,惭愧、惭愧。”
甘罗从这番话里听到了嫉妒的味道,侯府三千门客,吕不韦能够重用的并不会有很多,这些人大部分都是些卖命的死士,只有极少数人能够和尉缭一样被吕不韦委以重任。
而自己,因为有着这样那样的原因,才会有了一个少庶子的名号凌驾于众门客之上,细细想来,帮助蒙恬擒回燕丹一事,若非自己年纪太轻,定然会被加官进爵的吧。
想到这里,甘罗再看李斯的目光时,便发觉李斯的双眼似乎充斥着对权利的**,因为,唯有权利,才能让他做自己真正想做的事情。
嫉妒归嫉妒,李斯还是很自信地和甘罗侃侃而谈了一个下午,大概是讨论些各家治政严军的不同理念,而对于法家的理念,李斯显得尤其有兴趣,不仅将秦国现有的律例与列国做对比,还在此基础上提出了改进的思路。
也多亏这些谈话,甘罗终于发现,原来秦国的律例竟是如此优于他国,这大概也是秦国能够一扫**的根本原因之一吧。
及至天色渐暗,两人的谈话方才有慢慢收尾,甘罗欲留他共食,李斯却婉言谢绝,只是临走时,李斯犹豫再三,终究问起一句话来。
“不知少庶子几时能得见一次君侯”
甘罗答:“君侯公务繁重,若非有要紧事情,我也难得见他一面。”
李斯行一辑礼,模样甚为诚恳:“若少庶子得见君侯,还请替在下美言几句,在下不胜感激。”
甘罗微微一怔,心中暗道:好一个李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