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没有人与我们这么说过……你这话可当真?”往前那些人公事公办的拿着银票吃着皇粮,或许连季山是谁都不清楚,也自然不可能给安七娘编这种瞎话。
当然,这也不全是瞎话,且从某种程度上来说,顾星燃的职权比衙门里那些吃皇粮的高多了,他不仅是三公子的玩伴,还是每天晚上不辞辛劳给公主陪睡的那个。
“你若不信我就算说出朵花来你也还是不信,大可签下文书试试。”顾星燃左手递出陆野准备好的文书与银票,右手聚起一道星流。
安七娘看看顾星燃又看看文书,不知该不该相信眼前这衣着高贵的年轻人。
他不像是县衙里的当差的衙役,倒像是说书先生口中的熠熠生辉的大人物。
或许这个人是微服私访的大官,人都说相由心生,长的如此好看之人,总不能骗人吧?看着顾星燃的俊脸,安七娘想。
可她也不会如此就被劝服,否则又怎会闹到让顾星燃来?
“那季山是怎么死的?”七娘半信半疑的抹了把眼泪,哽咽的问。
“我不知道。”顾星燃沉默半响,说了句实话,“他与我分开之后就遭了劫,我任务紧急回来时只能将他就地埋葬。入土为安,总不能再将他挖出来给你。”
然而季山的尸体陆野并未寻到,想来早已被毁尸灭迹。
可这不要紧,他撒了一个能圆得起来的谎,自然就会有人替他去圆。
坊间总流传着许多轮回安稳的流言,入土为安四个字很少有人能与之相抗。
“你……发誓未曾骗我!”
寻常百姓难有分辨真假的能力,人生对他们来说是莫之能御的洪流,而远非一场激动人心的冒险。
两月以来她早已身心俱疲,看着泪流满面的女儿,她别无选择,唯有相信眼前这个好看的贵人。
这人与从前那些人尽都不同,这人或许也能帮自己脱离宗族,还能送自己母女二人去到季山身边。
只要他肯发誓,她也愿意相信这人,安七娘想。
面对莫之能御的洪流,人往往只能够选择妥协。顾星燃心知早已失望透了的安七娘会选择妥协,随口便应了一句,“我发誓。”
誓言确实能对人产生一定的约束效果,可誓言寻常之下也只生效在修行者之间。没有特殊的术法加持,誓言也不过泛泛之谈。
修行者在世间矗立千年,就如同俗世会对修行界产生影响,修行界中的种种自然也会流入俗世。
世人皆信立誓为证,信的却是一场人心豪赌。
“好,我签。”安七娘从顾星燃手中接过文书,乖巧的安久久回屋拿来一只小楷递过来。
可当安七娘将小楷拿在手中时,才想起平日里这书信都是季山在写,她除了自己的名字却也不识几个字。
安七娘犹豫片刻,抬起头道:“我写的不好,万一给你写错了可就不好了,衙门里都是红印,你有红印吗?我给你按个手印吧。”
顾星燃本以为她还有别的诉求,微皱起眉头,却没想到这村妇竟还替他考虑了起来。
前几个去的都是县里,也都是些无理取闹就想多要些钱的乡绅豪强,教训一顿也就老老实实的签了,这个着实是意外。
这穷乡僻壤的村妇着实无几个识字的。
“写吧,无妨。”签字外加手印万无一失,顾星燃掏出红印,静静等着安七娘落名,又将红印递了过去。
“好了,你收好,这银票你也拿回去吧,季山给家里寄了许多,加上以前存的,够我们娘俩过许久好日子了。”
季山娶了个好媳妇,可那家伙居然还是个逛烟花地的老手,顾星燃心中微妙的为安七娘感到不平,却也没说破,淡淡的接过文书收进怀里,那银票却也未曾收回。
“我绣工十里八村都夸好,日后去了云赤镇也能靠那个过活,季山也是帮了官爷您才不在了的,算是为大苍做了好事,这钱我们真不能收。”
安七娘真真是个好人,顾星燃想,好人更该有好报,一千两够寻常百姓用几辈子,日后给安久久备一份厚厚的嫁妆也是好事。
或许他能让陆野在云赤镇官面上给安七娘再寻一个好夫家,那钱银便放进钱庄存着也不错。
“官府的人明天就会来送你们走,这一千两存在苍云商会的钱庄,日后需要了你自可去取。”
刚遇见季山时他就想过,要是因着他的缘由害死了季山,那自己会去他坟山插一朵小黄花略表歉疚。
可如今似乎有了更好的方式能直接帮到他的妻女。
“官人你等等!”安七娘想了想,转头进了里屋。
顾星燃这一辈子活到现在二十年少有的遇上好人,也便耐心的等着,想回去能说给阿修听。
“官人,这个您拿好。”安七娘拿了一件缝厚实了的棉披风给顾星燃,想来应是原本缝给季山的。
顾星燃接到手中心想这安七娘手上的活计着实好,边线也缝的细致。
“过些日子就入冬了,我这也没什么拿得出手的东西,季山信上说您是个好人也很照顾他生意。这披风本来是给他过年的做的,我做的可细致了,这手工可不比那些大店里的差,穿出去不跌份儿的!这就当做是我们娘俩的一点儿心意,还请官人收下吧。”
安七娘絮絮叨叨的说了一大堆,言语之间有几分生怕被拒绝的不安,和着她真诚的双眼和安久久期待的微笑,意外的让顾星燃心口一阵暖。
“多谢。”顾星燃收了厚棉披风,向母女二人道了谢。
他忽然就很想见阿修,特别特别想,想给她看这件披风,想跟她说今天遇见了个心好的村妇和一个高原红的小丫头。
许多年之后,顾星燃终于又有了想要和人分享的东西,或许也不是想要和人分享,而是有了一个能与之分享喜乐悲欢的人。
就好像那颗心突然变成了泥捏的,只想着把这颗心捏成他心上人喜欢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