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出兽?”穆姚又是一声惊叫。
齐然闻言仔细瞧去,果然,那个庞然大物可不就是放大版的六出兽嘛!
少阳面色一变,在齐然之前提刀斩去,但刀锋逼近之时却被回雪徒手挡了下来。
“你做什么!它入了魔,已成祸患!”少阳怒言。
“那又怎样?”回雪面不改色。
“为什么?”少阳百思莫解。
“你杀不了它。”回雪在回答少阳的同时看向齐然说,“六出乃凶兽之首,古时曾于东夷列国,暴戾恣睢,横行霸道,无恶不作。神虽伐之,却未除之,此间道理,你们可知晓?”
齐然摇头。
少阳凝眸,“六出本为祥瑞之兽,因生变故,失了本性,入了魔障,才成了人们口中的凶恶之兽。而列位府君并非有意放过,而是无能斩杀!你……想说什么?”
“我想说……”回雪转头,看向那白毛银角的六出之兽,“它虽无防备,你也杀不了它。”
少阳眸光一滞,握着刀的手紧了紧。
齐然狐疑地从地上爬起来,将那六出兽从上至下审视一番,周身煞气,却无杀气,红目凶狠暴戾,毛发混浊污秽,红尾亦有浊黑污气缠绕,银角残缺,首顶溃烂,四足沁血,如此凄凄惨惨,到真像是从一场杀虐中逃脱而出的。
想罢,齐然执剑走了过去,回雪见状,当即挡在了齐然面前,目光泠泠,方欲执拗。
齐然将剑收回入鞘,笑道,“我不过去,我就看看你。”
“看我?”回雪狐疑。
齐然抿抿嘴,开口说,“你看那边,一只半大的花猫……”
绿卿闻言,身子一抖化作人形。
“一个年龄大,胆子小的道长……”
穆姚闻言,觍颜一笑。
“还有齐少阳这个粗莽大汉!”齐然没好气地瞪一眼少阳说,“我不看你,我看他啊?”
少阳知齐然对自己没什么好感,也不想与一个孩子计较,自夷然不屑,移眸看向别处。
“不知礼数。”回雪低声斥责。
这时,东天之上忽生起团团青烟,并伴有巨响滔天,举目看去,霎时烟消云散,归于平静。
少阳眉间生出凝重,敛眸说,“太阴殿下急招令,怕是出事了。”
回雪点头答应,并未开口说话。
“灵枢。”少阳叫道。
“……”回雪看向少阳。
“保重。”少阳说。
回雪点头。
“告辞。”话毕,自如一缕流烟,顷散而去。
而反应慢半拍的穆姚,眼睁睁地看着少阳消失在自己面前后,才迟迟开口喊道,“仙君慢走,带上我啊!”
齐然瞥一眼穆姚,好笑道,“你若能走,没人拦你啊。”
“可我哪里识得路啊。”穆姚欲哭无泪。
“你呆在这里,比较安全。”回雪说。
“你别骗我,这里到处都是鬼魅,哪里安全了!”穆姚抱着剑,与那六出兽保持着安全距离。
“你若能有阿岑一半头脑,便不该与我争执。”回雪语态从容说。
“我若能有阿岑一半头脑,便不会被你掳到凡界来了。”穆姚破天荒地回击。
齐然一头雾水,“这个阿岑,到底是何许人也啊?”
“西仙城青城山之主,先贤岑一。”回雪答。
“名字真怪。”齐然嘀咕。
这时,六出兽突然轰隆一下跪扒在了地上,齐然惊了一跳,狐疑地看向那庞然大物。
回雪上前,正要触摸,便听齐然亟道“别碰!”,当即住了手。只见,那本就溃烂生蛆的脑袋哧溜一声泄了一团黑气,然后皮肉像干瘪的豆角一般紧拢在了脑壳上。霎时,方圆百里臭气熏天。臭气且罢,但这腐臭中还隐有丝丝暗香,合出的味道,叫人作呕。
齐然赶紧以袖掩鼻,一边作呕一边说道,“这种味道是瑰翼花之毒。赤方那小妖用瑰翼花炼化鬼尸,而今我们激怒了赤方,这六出兽怕是被鬼尸所伤。”
回雪愣怔,区区鬼尸伤得了六出兽?
“走!”齐然似想到了什么,拉起回雪就走。
回雪自愣忡中清醒,想要抽出被齐然握在手中的手腕,但使力时,却又作罢。
穆姚与花猫,一大一小,一前一后,亦步亦趋。
金阳城里泠风萧瑟,市井凄清,房屋破败,阒无人烟。自主街往前走去,齐然看见,有白森人骨零散弃置。
白骨被啃食地非常光洁,没有一丝残血,骨侧的牙印尖锐小巧,似钉子钉出的小孔一般深浅。
回雪顿步,表情恍惚地看着那细密整齐的孔洞,尔后又猛地后退,脚下趔趄,跪坐在了地上。
他伸手捂住口鼻,双目充血,畏葸地盯着那堆乱骨,呼吸时,气息不稳,身体亦冷颤不止。
他像是看见一只凶狠的野兽,露出卑鄙无耻的哂笑,在夜幕里啃食着轻而易举捕来的猎物,血流成河也罢,尸横千里也好,它只追寻本性,做着可耻的事情。
晃神间,才发现,原来自己还是身处在这金阳城之中,而面前露出担忧表情的人,正是齐然。
“你怎么了?”齐然问。
齐然跪在回雪面前,伸手扶着回雪的肩。
回雪抬头,捂着口鼻的手没有松懈。
“这里……怕是已经没有活人了。”回雪说,透过掌心的声音模糊不清。
“你说什么?”齐然不敢置信,握着回雪肩膀的手紧了紧。
“我说……”回雪松开手,脸的下半部分被自己捂得发红,“那只六出兽……它吃了人。”
回雪期期艾艾,目光凄然说,“六出兽一旦进食,吃的越多,形态就会越大,而且……六出兽是族群共居,同时进食,同时断食,它们的食物,并不只是人”
“我不知道为什么,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不等回雪说完,齐然便情不自禁地将那人拥抱入怀,似是受了什么东西的指使,不这样做,就不舒服。
回雪将额抵在齐然肩头,眼睛大大地睁着,喃喃低语,“邚危,邚危,你怎么还不来?”
我……害怕啊。
“啊!”穆姚惊叫。
回雪如梦初醒,抬头看了眼齐然,猛地起身,看向身后的穆姚。
穆姚不过是踩了残骨,撞到了墙,然后又坐到了窟窿头的天灵盖上。
齐然依旧痴愣愣地跪在地上,温存扔在,却是微风拂面,转瞬即逝。
“恩公,恩公,起来。”绿卿蹦蹦跳跳,天真无邪地将齐然从地上拽起来。
“走开,谁是你恩公!”齐然避之不及。
“爹说谁对我好,谁就是恩公。”
“我对你不好!”
“好。”
“不好!”
“好!”
“嘘。”齐然做了一个禁声的动作,将绿卿拉到街边杂物后,从缝隙中窥视到那自转角处走出的六出兽。
此时,胆小如鼠的穆姚早已躲了起来。只有回雪,站在街道正中,怡然不动。
齐然想要提醒,却见回雪看着六出兽的眼中没有惊惧,只有疑惑,想那人定是有什么高明法子,便于暗处静观其变。
只见,六出兽红目狞恶,颔首将回雪周身嗅了一遍,当即张开血盆大口,用那挂满口水与血渍的尖锐齿牙在回雪肩头上咬了一口。
齐然见状,抛剑而出,亟步上前。
剑以追风蹑景之势穿透六出兽头颅,溅出的瓷白脑浆,混着血丝,染了回雪一身。
六出兽嘶吼一声,怯怯退去,虽伤不死。
齐然上前一手收剑,一手去扶回雪。
回雪不惊不惧,看着齐然徐徐道,“你不必这样,我死不了。”
齐然脱口而出,“可是会疼啊。”
回雪眸光一亮,看着齐然的眼波流转不定,最后敛容,低声说,“我不曾想过,六出兽竟会伤我。”
“它是野兽,怎会看身份咬人。”齐然并不解回雪话中之意,只当那人觉得自己曾身居高位,便是恶兽也当忌惮一二。
“是啊,兽终归是兽。”回雪神色转暗,说话间脱去沾了脑浆的外衫,随手一扔,“走吧。”
对于回雪阴晴不定的心情,齐然一头雾水,想开口询问,却欲言又止。
“灵枢君看齐然的眼神怪怪的。”穆姚自言自语。
“哪里奇怪啊?”耳边冷不丁地冒出绿卿的声音。
穆姚吓了一跳,瞪大眼睛没好气地说,“你什么时候站我旁边的?”
“刚刚啊。”绿卿答。
“……”穆姚愁容满面,给绿卿甩了一个白眼,心不甘情不愿地随齐然回雪二人屁股后面追随而去了。
“你还没说呢,哪里奇怪啊?”绿卿不依不饶,执着追问。
“你自己看啊!”穆姚不胜其烦,咬牙切齿道。
“我看不出来嘛。”
“……”
他们穿过金阳城的主街,一路上,除了白骨,别无他物。
一夜之间,金阳城百姓被屠杀殆尽。在此之前,他们将矛头指向赤方,殊不知,赤方不过水中之妖,害人却不至于降灾,且深知的敌人,人们当早有防备。
真正的灾难,往往让人猝不及防。
“糟糕!”齐然突然停步,惊慌失措道,“妖玉……不见了。”
回雪眸间惊愕转瞬即逝,理好心绪,不慌不忙安慰道,“没事的,小然。”
“对不起。”齐然泫然欲泣,“我不知道什么时候掉的。”
“别说了,走吧,我送你回家。”回雪说。
呆在家里,才是最安心的啊。
回雪轻笑。